undefined

《起》

 

 

老人躺在床上,面白如蠟,一位貴婦衣著樸素坐在床邊握著老人的手,她與一旁站著的七八個人都面色凝重,其中還有人開始低聲嗚咽。從房外閃進個匆忙的年輕身影,喊了聲叔叔,跟著就跪在床邊。

老人微顫地想要抬起手卻使不上力,嘴裡似是極盡使力用微弱的聲音說:「是...琮璜嗎?你回來了嗎?」

跪在床前的年輕人緩緩抬起頭看著貴婦,貴婦使了個眼色後年輕人開始啜泣:「爸~是,是我,琮璜終於回來了。」

「孩子......別忘了...別忘了你身上有陳家的血脈......千萬別忘了你的...名字,別忘本......祖厝......守好......傳下......」

 

老人張著嘴,再也沒動了。

 

 

******************

 

 

「最近聽說混得不錯啊,林仔。」

「還好啦,這兩年要是沒有文良大仔你照顧,哪有今天的我?」

「哎呦~」文良拿起咖啡喝了一口,仔細觀察著坐在對面的林仔,「別這樣講,我只是規矩做生意,哪是照顧你?這話讓你們虎老大聽到還得了?兄弟賣相害啊!」

林仔調整了一下鼻上的墨鏡,黑色鏡片後的眼光快速地往四周掃過兩遍:「不會啦,大家都知道文良大仔做人實在、做生意公道,我們虎大仔也常稱讚你,還說...要以你為榜樣,有一天也跟文良大仔一樣這麼罩。」

文良聽完停了五秒鐘,等把口中的煙吐完後才開口:「哎,跟我一樣有什麼好?我是個體戶,一人小公司,錢少事多,累得要死。而且,搞不好有天也會......出人命的......」

「嘿嘿嘿...」林仔乾笑了幾聲:「別開玩笑了,你們這些大仔說的話都一樣,只會嚇唬我們這些細漢仔,把我們都嚇跑了,你們怎麼辦?」

「跑了一了百了、耳根清淨,最怕的就是......怕嚇不跑的......」

露天咖啡座位區人們熙來攘往,面對面的兩個人此時臉色都意有所指地看著對方凝笑不動,另外也不動的是兩個擺在其他兩張椅子上的背包。四周的人流穿梭、情侶漫步、孩童嬉鬧、寵物奔跑......

「哈哈哈~」林仔往外擺手,「你們這些大仔就是這樣,專說反話,事情辦得好也不會稱讚兩句,老是要我們滾蛋,我看啊,你們根本捨不得我們走,對吧?哈哈哈~~」

文良跟著皮笑肉不笑地反應,端起咖啡時眼神向四周閃了一下,仰頭把咖啡喝完之後叼起快抽完的菸:「做生意就是要大家互相幫忙,像你們能力這麼強的助手,虎老大捨不得你們走啦!」

「能力強不夠,還得文良大仔你多幫忙才行,哈哈。欸,文良大仔,你今天這個黃色背包很漂亮啊!」

「廢話,象牙棒出品的,跟以前一樣,高級貨。」

「大仔就是不一樣,哈哈。」林仔調整了一下坐姿,舉起手看著錶,「啊,時間這麼快,不能再聊了,不然虎大又要修理我。」

文良把菸往煙灰缸裡摁熄,站了起來:「我也差不多了,一人公司,還有地方要去跑業務,還得去殯儀館捻香哪!哪像你這麼輕鬆?」

林仔也站了起來:「文良大仔不早講,不然我介紹幾個小弟給你?又乖又乾淨,國中剛畢業,很聽話的。」

「算了吧,現在的年輕人......沒有江湖道義啊~~我苦命點就好,哈哈。」

「好吧。」林仔拿起黃色背包用手掂了兩下重量,「正點喔,那我先走了,多謝文良大仔。」

文良拿起另一個背包也掂了兩下後才笑說:「有空再聊,幫我跟虎老大問好,多謝他了。」

林仔笑著把黃色背包上肩,轉身離開後整個臉垮了下來,嘴裡還低聲念念有詞:「幹,滿臉笑容的俗辣巴,早晚搞死你......」

 

 

******************

 

 

林仔騎著機車一路往深坑山區去,後照鏡裡一直沒有可疑車輛,但他還是繞了幾圈,在山區加了油之後往回騎,在山路邊上的叉路上坡彎了上去,山間小徑一路蜿蜒,林仔一直騎到山坳裡的鐵皮工廠前才停下來。

林仔進了工廠關上門,左右兩側山坡無聲快速閃出人影,共八名警方霹靂小組成員持MP5衝鋒槍緩緩包夾、偽裝在後方樹上的狙擊手也死盯著後門,八名員警分成兩組到了前門兩側輕輕貼著牆面鐵皮,帶隊的往後擺了擺手,另一個霹靂小組成員拿著破門器貓步接近。鐵皮工廠裡忽然傳來:

 

「大仔!緊走!」

 

警方見行跡敗露,立即破門攻堅,頓時喝令聲大作、震撼彈的火光閃了三四下。屋裡開始傳來子彈連發濫射的槍聲,鐵皮屋表面開始出現彈孔,槍聲、咒罵聲與哀號聲充斥整個鐵皮屋......

「找掩護!找掩護!先往外撤、快撤.........」

 

 

******************

 

 

客廳安靜得只剩鍵盤聲,老趙正趕著明天要交的稿子,越寫越起勁,鍵盤聲也越來越響。小婕躺在沙發上看著手機,眉頭一皺接著想起身,卻發現躺了太久背有點麻。

「哎呦!」她揉了揉背轉頭看著老趙,輕聲喊:「哲哥、哲哥、哲哥............」

「啊?什麼事?」老趙答。

小婕看著正在扳的指頭說:「欸~不錯喔,今天喊了第七聲就聽到了。」

「真的嗎?我一聽到妳叫我就回答了耶。」

小婕兩手舉得老高:「哪!你看,第七次。」

「趕稿嘛,妳知道我寫得起勁就是這樣,不過今天進度有點超前,明天應該可以順利交出去。怎麼?小說看膩了啊?」

「不是,是我啊…」她面對老趙單膝跪坐在沙發上繼續說:「我是在網路上留言回覆,看到有個網友說什麼『語言癌』的,我看不懂,想問你知不知道。」

「哇!這個啊!那還是別說吧。」

「為什麼?」

「我怕我又要說到一把火。」

「蛤~有這麼嚴重喔,這是什麼症狀啊?這麼病入膏忙嗎?」

「病......錢小姐,是病入膏肓~」

「哎呦,這麼簡單的成語我才不會用錯,頂多字寫錯而已,我是故意的...」說到這裡她拿起小型大聲公:「請注意你的幽默感,趙先生~」

小婕逗得他哈哈大笑:「好啦好啦,我以後得分辨妳是用錯了還是搞幽默。妳剛剛說什麼?語言癌?」

「對啊,說話還會說到得癌症啊?」

「那是指某些人說話的時候,廢話、贅字特別多的現象。」

「有嗎?」

「近十年來特別明顯,比如說:什麼什麼部分、正在進行一個什麼什麼的動作......妳說,這些不是廢話嗎?」

「還好吧?這麼嚴重?」

「好,這樣,舉例說啊,有個大作家(婕:是你啊?趙:別插嘴,不是我),去餐廳吃飯到最後,服務生端著盤子過來非常親切地說:『張先生,現在為您上的是甜點的部分......』」

「甜點的部分?不是這樣嗎?」說完小婕開始回想她上班的時候會不會也同樣如此。

「甜點就是甜點,有什麼好部分的?當然一套餐下來有很多品項,聽起來是沒錯,但是多餘了。你可以說這套餐分為五個部分,有餐前酒、前菜、麵包、主菜、甜點。但如果說成這套餐分為餐前酒部分、前菜部分、麵包部分、主菜部分、甜點部分。妳說說,這樣子講話,這個”部分“不是很奇怪嗎?好,這裡又衍生出另外一個問題:現在要上甜點的部分。那請問:現在要上的甜點,是這個甜點的部分還是這個甜點的全部?」

「喔,雖然聽起來有點混亂,不過好像有點懂了,不過我不僅上班不會,平時也不會這樣說話,所以自己都沒發現。而且......欸,哲哥,剛剛這樣聽完,我發現一個數學現象耶!哈哈~」

老趙對這個語言癌的現象非常不習慣,只是平常都悶在心裡面,今天跟這小女生說了之後本也沒想過會有什麼回應,沒想到這個小婕還能說出點什麼,這個有趣了,得問問這個年輕人有啥新看法:「數學現象?新鮮了,說來聽聽。」

「你剛剛一連串部分部分的,跟這套餐分為五個部分,比對起來就是:把 “部分” 這兩個字當成一個因數,可以提出到括號外面,這樣算式就清爽多了。我這樣講,沒錯吧?」

「哇!我的數學最差了,說中文、說中文,再講簡單一點。」

「哎呀,國中一年級的數學而已。簡單舉例講:5y+2xy,這個式子裡面兩項都有y,所以可以把y提出來,算式可以簡化成:y(5+2x)。這樣聽懂了吧?」

「哎呦~~不錯喔,真好懂,我還沒這樣想過哩,這下老趙可是佩服了,小婕姑娘請受在下一拜。」跟著老趙起身離座對著小婕拱手一揖到地。

小婕反常地姿態扭捏了起來:「哎呦~沒有啦,嘻嘻......」

「耶?今天怎麼了?還不好意思呢!」

「難得被你真正誇獎,有點不習慣。唉呀,別管這個,繼續啦。那為什麼會有這種現象?」

老趙按著太陽穴,吊著眼珠子想了一下:「我一直覺得是作文沒學好。」

「作文?」

「對啊,我們講的話是由一個個句子串起來的,每個句子又都由文字組合起來,跟寫作一樣,只是日常生活說話用詞比較沒那麼錙銖必較,說起來通順、語意能表達就好,但並不代表可以 任意亂加字詞到畫蛇添足的程度。剛剛的 “部分” 是個例子,還有個例子是 ”進行什麼樣的動作“,你告訴對方我在吃飯,可是你不會說  ”欸,告訴你一個秘密喔,我正在進行一個吃飯的動作“,這個比 ”部分“ 的濫用更嚴重,因為已經嚴重影響到整個句子的結構了。“吃飯” 本身就是個動作、“正在” 的意思本來就等於進行,而且吃飯還不只一個動作,它本身是由很多動作組合而成的。這種荒謬的程度就好像用英文說:I am doing an action of eating. 」

「哈哈哈,對,這樣真的很怪,哈哈。」小婕爆笑出來。

「在中文寫作的環境裡,一般人在寫文章的時候會寫成這樣嗎?部分、動作等等不必要的詞滿天飛?可惜啊,現代人越來越不寫文章了,光看沒有用,得真正寫才有效、才能徹底解析整個字句的構造,如此用字才會簡潔精練,時間久了,自然就潛移默化成口語。不然就會每天對著手機或電腦看一大堆文章,學了一大堆的詞卻不知道如何真正用嘴去表達出來。而這種情況發生,通常是面對比較陌生的人或是工作場合要用正式一點的話語時,為了讓說話的流暢度不會受阻而且讓對方感覺自己是慎重發言,就把一些看似慎重但其實並不必要的詞加進去,可你平日講話又偏偏不會是這個樣子。妳想想,妳絕對不會跟我講 ”臭老趙,明天早餐的部分你要吃什麼?“,對吧?」

老趙這一大串讓小婕有點無法招架:「哈哈哈哈~好,等等等等,哲哥你說得有道理,那這是誰發明的啊?」

「誰?新聞啊。」

「啊?新聞?」

「我老趙個人對於這種語言癌非常不解,後來仔細想了很久,發現是從新聞節目出現的。」

「你還真奇怪,想這個幹嘛?我也看新聞但沒發現啊。」

「都是現場連線害的,不然妳看過偶像劇的台詞會出現這種現象嗎?“ 歐~親愛的,我想對你進行一個接吻的動作~” (婕:啊哈哈哈哈~別一直逗我笑啦!)我們很奇怪,國外一遇到大新聞,都是資深記者搶著出去連線,我們卻把菜鳥單獨往這些現場派,年輕不是不好,但是這工作真的很不簡單,妳看啊,臨場反應要快,有時要一邊講一邊聽耳機裡的指示,有時還要拖時間才能讓控制室順利轉給下一個現場,這時記者的經驗不足又緊張就完了,所以大多連線的時候都講得坑坑巴巴,也不知是哪個天才發明的,為了讓句子不中斷,就出現了這種 ”進行一個滅火的動作“ 、 更嚴重的就變成 ”進行滅火的部分“ ,整個句子毫無章法可言,什麼滅火的部分?莫名其妙,不全部滅難道還等著再燒一次嗎?」

「哈哈哈~好像是齁,欸,不然來看看新聞,搞不好可以聽到喔。」小婕說完就打開電視。

電視一開,兩個人嚇一大跳,老趙傻眼轉頭看著小婕、小婕也同時看著老趙說:「哲哥,現在還真的在現場連線耶!」

剛剛在傷者的部分呢記者已經跟刑事局的警官求證過,說是呢受傷的霹靂小組警員是腿部中彈,剛才已經緊急用擔架抬離現場,目前正等待救護車送醫治療喔。而在槍戰的部分......

「對吧?句子裡面一堆呢、喔、部分」老趙說:「接著看吧,看來是個大新聞,會連線很久。」

這個販毒集團,警方已經跟監多時,今天接獲可靠線報,會有毒品呢是進入這個所謂的鐵皮工廠,而歹徒的火力非常驚人喔,據了解已經有兩名員警受傷,其中一名還是埋伏在後門的狙擊手遭到所謂的流彈的擊傷,聽說受傷的程度是非常的不輕喔,而這位受傷的狙擊手已經是被其他員警是救離了現場,已經上了救護車呢準備去醫院進行緊急治療的部份,而現場警方也正持續進行一個層層包圍的動作,目前警匪雙方還是僵持對峙當中.........

 

 

******************

 

 

車門開了之後,一位身著黑色西服的年輕人匆忙下車,列隊眾人低頭輕聲喊了聲:少爺。年輕人一跨進大廳門口、雙膝一跪放聲大哭:「爸~我回來了!」

一旁披麻戴孝者還有一位,也低頭啜泣著,未亡人則是一身黑衣佇立在靈堂之外,黑色面紗裡頭面無表情。

 

 

******************

 

 

經過三個小時的對峙,加上工廠內的歹徒拒不投降,談判也以失敗告終,警方終於採取了最新一波的攻堅行動。” 畫面裡的主播字正腔圓又不疾不徐地正在做總結:“霹靂小組經過對現場的分析,重新部署警力之後強行攻堅,以強大的火力壓制廠內的歹徒,雙方激烈駁火二十多分鐘,估計交火了共兩百多發子彈,最後歹徒耗盡子彈,無以為繼,最後一名歹徒在剛剛二十分鐘前飲彈自盡。這場槍戰目前一共造成了一名警員殉職、兩名警員重傷,除自盡歹徒外其餘八人全數遭警方擊斃,其中包括了地方幫派角頭,綽號阿虎的鄭延虎及林姓重要幹部。警方從這個深居山區的鐵皮工廠裡面搜出了大量的安非他命、冰毒以及K他命,市值粗估約三千萬元左右。警方表示,根據情資,該組織今日將有重大行動,警方見時機成熟隨即收網逮人,不僅瓦解了犯罪組織,也適時阻止了大量毒品流入市面.........

「妳看看,剛才念的都是寫好的稿子,裡面沒有一堆喔呢啊的贅詞,更沒有部分或是進行一個什麼樣的動作的廢話,聽起來是不是沒那麼彆扭了?」

小婕沒回答老趙,只是自顧自地說:「好可怕喔......哲哥,壞人都死光了,連警察也受傷還殉職。」

老趙關上電視,伸完懶腰說:「唉,走上這條路就很難回頭了,總是毒品來、毒品去的繞來繞去,這年頭啊,不比當年了......」

「為什麼這幾年毒品越來越多啊?哲哥。」

「我也不知道,但很多新聞其實並不像我們所看的那樣,有可能是被加工過的,也有可能是假的。」

「為什麼?」

「很好。」老趙像對待小女孩一樣摸了摸小婕的頭頂,「世上很多事情後來不明不白的,就是往往很少有人先去想 “為什麼”,只會隨波逐流、穿鑿附會,一點自己的想法都沒有。」

「什麼意思啊?」

「很難解釋喔......」老趙轉身往臥室走,「許多事情的真相往往只存在於發生的瞬間。」

 

 

******************

 

 

兩個披麻之人比鄰坐著,房間裡傳來大廳的低聲佛音梵唱,閒雜眾人離開後一聲輕咳劃破沈默。

「琮璜,很遺憾你沒見到叔叔最後一面,沒想到他會走得這麼快,哎,他臨走前還在惦記你......」

「別再說了,文良。」說完,琮璜悲從中來又開始啜泣。

文良倒了杯水放在茶几上給琮璜,不動聲色地說:「不過值得安慰的是他走得很平靜,沒有多受苦,我知道你孝順,但你不要過於悲痛,別把身體搞壞了,我相信叔叔也不願意看見你這樣。」

琮璜止住悲痛,他知道文良要說的不是這個,之前在飛機上他就想了很多,但喪父之痛對他實在過於沈重,如今腦海思緒紊亂無章。

文良把手搭在他肩上:「雖然我叫他叔叔,但我一直把他當成親生父親看待,你出國念書這兩年他總盼著你早點回來,我也盡我的可能孝順他,他最後這兩年過得很開心,你要看開點,別罣礙太多。」

琮璜一直沒出聲,他開始想著從機場接機開始到現在,有個地方很不對勁。文良見他沒反應繼續說:「那我先跟你說喪事的進度,叔叔生前的意願你也知道,就是不要鋪張浪費,簡單隆重、通知至親好友就可以了。所以接下來............」

琮璜知道父親對自己的身後事早就安排好了,他只是一直要找個適當的機會切入話題,於是乎肩膀一用力,把文良的手甩開插嘴道:「老吳呢?怎沒看到他?」

「老吳?他退休了你不知道嗎?」

「退休?」琮璜抬起頭,粗麻布衣裡的眼睛佈滿血絲,「跟了我爸一輩子的家僕兼好友,他會退休?他現在在哪裡?」

「這個...」文良乾聲似笑非笑地說:「我就不知道了,他走了之後就沒再回來,只聽說要回台南老家。」

「哼,台南老家?他在台南只有一間現在不曉得還在不在的農舍,回老家?那家裡其他人呢?阿翔?卿嫂?惠文?」

「早就不幹啦~」背後傳來聲音。

文良站起轉身喊了聲媽,腳步聲靠了過來,她穿著黑色的旗袍、胸前別著一朵白花、長髮整個盤起、脂粉未施。琮璜似乎有點不願意起身,動作遲緩了一下才站起來輕輕地喊了聲秀英阿姨。

「大家都坐,這幾天會比較辛苦,別累壞了。」

才剛坐下秀英就開口了:「你出國之後,家裡的老傭人就一個個離開,留也留不住,好在後來的新手都不錯,家裡的事都打點得好好的,這個你就不要操心了,專心送你父親走完最後一程,也就功德圓滿了。」

 秀英說這話四平八穩,但琮璜壓根不相信這女人存著什麼好心眼,自從家裡多了這個繼母,日子就越來越不安寧。本來父親的身體走下坡之後,他就想暫緩出國念書的進度,要不是父親堅持要他去完成規劃多年的留學計畫,今天家裡也不至於會讓這兩個人囂張跋扈地鳩佔鵲巢。

「我爸臨走前有交代什麼事嗎?」

文良接口說:「你出國前已經看過遺囑了,沒變,就是那個版本,會找時間約律師,大家開個會......」

「我不是說這個。」琮璜語氣稍顯不耐,盈眶淚水的嚴厲眼神投向文良:「我不是關心錢,我是說我爸臨終前有沒有交代什麼?」

「好像有啊~~」秀英兔死狐悲地說:「不過他是交代給文良的,讓他跟你說吧。」

琮璜一聽整把火差點衝出頂上囟門,但現下不是翻臉的時候,只得兀自壓抑著怒火等文良開口。

「叔叔是說,應該是要我轉告你吧,要你別忘本,別忘了身上陳家的血脈,別忘了你的名字、祖厝守好還有...傳下傳家寶。」

「什麼傳家寶?」

「這個...琮璜啊,我還真不知道,我還以為你曉得正想問你呢,外面一直流傳家裡有塊古代漢玉,我想傳家寶就是指那個吧。」文良趁琮璜視線盯著別處時與秀英偷偷交換了下眼神。

「漢玉......根本沒這回事,都是外面亂傳的,陳家從廈門來台灣根本沒帶什麼寶物,後來家族漸漸沒落,到我已經單傳了四代,從未聽過什麼傳家寶,我爸不會這樣說的。」

「欸!」文良坐挺了續道:「這是叔叔的遺言,我可不敢亂說啊,我是聽到什麼就說什麼。」

「好啦。」秀英打住文良:「琮璜啊,不只我,其他人也在旁邊聽到了,就是這麼說的,現在轉達給你了。不管如何,現在還是先把喪事辦好,其他以後就再說吧。」

 

 

******************

 

 

「哈哈,王仔,這罕走?什麼代誌?來啦,飲茶啦。」

王建國在紅木椅上坐了下來:「就四處晃晃,想說很久沒來喝輝叔的好茶,過來討一杯止嘴乾,哈哈。」

輝叔手一揮,房裡的閒雜人走到只剩一個,他熟捻地沖著茶,嘴裡說著:「我一個退休的老人也只會泡茶了,喝喝看,這泡不錯。」

王建國舉杯聞了一下、喝了一口,口中頓時香氣滿盈:「還是輝叔的茶好,哈哈。」

「你這個人最賊頭,才會當賊頭,沒代誌不會無緣無故出現,說吧,想知道什麼?」

「嘿嘿,輝叔別安捏講啦,我只是想知道最近公司還好嗎?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輝叔認識王建國多年,知道他講反話,咳了兩聲後說:「老啦,不管江湖事了,都交給細漢仔去處理,最近還處理得亂七八糟。」雖然退隱多年,但眉宇之間、舉手投足依然隱隱透著當年的草莽氣息。

「輝叔,我知道阿虎這次......」

輝叔手一舉:「阿虎啊、阿虎,真正是“阿厚”(音同日語的笨蛋)!叫他別碰毒就是不聽,巴格野魯!」

「輝叔,我想,我們都遇到麻煩了。」

「蝦咪麻煩?」

「我們局裡面有內鬼,正在整合市場上的“公司”,去年他們把海線的一家公司吃掉了,接下來......」

「這是你們賊頭內部搞出來的?」

「應該是,連政風室也不乾淨了,我不能從內部著手,就想......」

「哈哈哈~」輝叔指著王建國:「可是在我這邊的內線也沒了,所以乾脆直接上門問。」

王建國有點尷尬:「輝叔......」

「幹,好了啦。」輝叔臉上一點戾氣也無:「我早就看出來,沒說破而已,反正讓他做點小事就好,你也好交代。要不是這年輕人自己沉不住氣,我本來也不想拔掉他。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這樣啊,人好好地回到你隊上,一根頭髮也沒減對否?換作別人的細漢仔就沒那麼簡單了。這個不用講啦,小事情,你剛剛說的內鬼我想應該有,不過你是怎麼發現的?」

「這幾年來查緝到的毒品量越來越大,有一次我發現準備銷毀的毒品有一部份被人調包了,不過只要一查到線索就斷,感覺是上頭有人包庇搞鬼......不過輝叔,你是怎麼知道的?」

「簡單啊,每次你們查到貨,新聞報出來的數量都少了一些,道上都傳你們手腳不乾淨,沒想到現在胃口越來越大,你們這無本生意是做上癮了。告訴你們自己兄弟,大家好來好去,凡事適可而止,道上兄弟都是粗魯人,沒唸書,容易衝動。」輝叔說完把茶杯一放:「好吧,道上兄弟都無法忍受下去了,只要從我這邊說個名字出來,你應該就可以查到你那一頭了。」

「輝叔你說。」

輝叔俯身往王建國靠了點:「衛文良。」

 

 

圖片來源:http://www.escambiaso.com/wp-content/uploads/2017/01/mainheaders_resources-e1493322326708.jpg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創作者介紹
    創作者 holyshit 的頭像
    holyshit

    厚禮雪特的部落格

    holyshit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