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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沙崗盛夏 ()

 

自從老大上次從台灣收假回來之後,就傳出他即將結婚的消息,原來上次他返台休假最重要的是準備去提親,難怪他第一次回不去的時候這麼氣急敗壞的。軍人結婚是件大事,必須填寫一式十份的『婚報表』往上呈報,一路往營部、旅部、師部、總部、國防部的送上去,等審查完女方的身家資料之後,國防部批可了就可以請長達十四天的婚假回去結婚。

 

這婚報表可不簡單,處處充滿了民國初期的規矩,啥規矩呢第一,得用黑色鋼筆書寫。這年頭誰用鋼筆啊第二,用正楷的硬筆書法整齊填寫,絲毫不得修改。第三,填寫內容內所有有關數字的部份,一律用國字大寫。

 

老大這個任務交辦下來,參一當然是唯一關係人,不過潘潘的字體有點歪斜,他自己也沒信心可以寫好,所以老大為了不要在往上呈閱的時候出任何差池,指定要我幫他填寫婚報表。我剛開始還真小看這個婚報表,想說寫字、謄資料這點小事難不倒我,開始寫了之後才知道這個工作除了字體要端正之外,還得心細如絲才行。字跡端正這我有十足的把握,雖然沒有鋼筆,不過用剛從扶桑進口的水性鋼珠筆,加上硬筆書法的書寫方式倒是可以矇混過關。最可惡的是,礙於規定,數字一律用國字大寫填寫,這數字在地址裡面出現得最為頻繁,鄰里都得填也就罷了,偏偏老大跟未來的連長夫人家中地址都有巷有弄,一百一十二巷得寫『壹佰壹拾貳巷』,只要在寫的時候犯了無法讓人看起來修改於無形的錯誤,一切等於白費功夫,全部都得重寫一遍。

 

在寫第一份的時候就出了錯,數字忘了用大寫,抱歉,請重來。接著那幾張雖然戰戰競競的寫下去,但是總是有些地方會不小心出錯,剛開始還會拿著婚報表對著錯誤的地方嘆息一番,到後來只要一出錯,連看都不敢看,整張揉掉以免自己越寫越氣。記得以前曾經看過一篇有關『蛋雕』的報導,說是這功夫學到極致還得練氣功以免呼吸的時候影響到下刀的力道,只要雕壞了,不囉唆,馬上手掌一收把整個未完成的失敗品給壓得碎碎的,以免看了傷心。現在我終於了解到這種心情感覺起來到底是什麼滋味了,有時候明明已經接近完工,但是卻在最後幾個字寫錯,氣得我筆一扔跑到外面抽煙解悶。最扯的錯誤是有一份我竟然寫成自己家裡的地址,媽的,想家想瘋了。

這幾張不起眼的婚報表,最後竟然花了我兩天多的時間才寫完當完工的那一刻來臨時,我整個人攤在床上,頓時感覺神清氣爽。潘潘把寫好的婚報表給老大過目,老大看過之後沒有意見叫他趕快往營部送。

 

第二天老大到營部開會,回來之後臉色極難看,把我叫到連長室門口罵了一頓。

「媽哩個B,雪特,你怎麼會填錯呢

填錯不會吧老大看過之後不是沒意見嗎我不知道老大為什麼這樣說,亟欲繼續解釋:「可是,老大,你

「他媽B沒什麼可是不可是的,重寫、重寫,快點、快點。」

 

我拿著一疊空白的婚報表回到寢室辦公桌前,無力的望著一大堆待填的空格。耳邊迴盪著剛剛老大的話,心中頓時豁然開朗……(事關老大隱私,在此隱去不表)重寫就重寫吧,拿起筆繼續一欄一欄填寫著。第二次寫並沒有熟能生巧,反而因為心情一直定不下來而錯誤連連,雖然這幾天我已經把男女雙方的地址、雙方家長的姓名都背起來了,不過還是偶有錯誤,有一張報表男方家長的欄位裡面,我竟然填成自己老爸的名字,糗的是自己沒發現,還是被潘潘硬是給挑了出來的,整張重寫,恁老師哩。最後完工仍是花了兩天多的時間,這婚報表對我來說根本就是『昏報表』,把我搞得胡說八道的。

 

過了幾天在營部看見人事官,他滿臉笑容地對我說:「雪特,你寫學長(老大)的婚報表寫得很不錯喔,字體工工整整,真好看。」

「沒有啦,人官,沒有啦,哈哈。」我照例抓抓頭傻笑回話。

「哎呀,別謙虛啦。這樣,我過幾個月也要結婚了,這報表也幫我寫一下,好吧

聽到這裡我真想拔腿落荒而逃,馬上低聲下氣的求他饒我一命,這婚報表可萬萬不能再寫了。人事官聽了哈哈大笑說:「放心啦,我的好寫多了,到時候你就知道。」

 

後來雖然人事官沒叫我幫他寫婚報表,不過這鬼報表卻讓我接下來的幾個月只要看到表格就發慌,本來挺愛拿筆的,事後幾個月卻視提筆為畏途。

 

我在青春期時很少長青春痘,朋友們都羨慕地要命,本以為是承自遺傳之得天獨厚,不料在這年竟忽然發作起來,雖不致滿臉都是,但也夠我這天生愛漂亮的個性苦惱了。幸虧同寢室弟兄有兩位也同遭此苦,可以互相取暖:一位是鄰床麻吉的盛民,另一位是比我還愛漂亮的子儀。我跟盛民是逆來順受,子儀可不一樣,而且他家境似乎不錯,跟家人訴過苦之後,子儀的娘親從家鄉台中寄來幾瓶類似像化妝水的保養品,說是對付青春痤瘡具有奇效。連部組整天在這個大熱天就看子儀不時拿著瓶子搖晃著瓶身,把裡頭的白色粉末搖勻了之後往掌中晃出幾滴,然後雙掌搓了搓抹在臉上。剛開始還很正常,但化妝水一旦揮發了之後,白粉就留在臉上,看起來就跟滿臉屍蠟的殭屍一樣。子儀是老大的傳令,剛開始還把老大嚇了一跳。

 

有著同樣苦惱的我跟盛民在寢室裡看了好幾天,子儀也慷慨地分享幾滴給我們試用。剛抹上臉時還真是清涼無比,雖然不知道是否有用,但我想裡頭應該有從原油提煉出來的薄荷腦(即為分子式的 C10H20O),摸了摸粉末也像是滑石粉之類,縱使無效也不致有害,子儀這麼細皮嫩肉的都沒事了,我們兩個更是不在話下。盛民與我商量之後,用現在的用語就是決定「團購」,還煩請子儀的母親大人多寄幾瓶,讓我們兩小子也雨露均沾,多謝多謝。沒多久,老大發現兵器連的連部組又多了兩具殭屍,笑罵:「他媽的兔崽子,家裡又多了兩隻鬼!」

 

有天例假日快收假集合前,子儀回到寢室抹著保養品邊抱怨:「幹,有夠衰!恁爸今天在李光前廟站牌等車,車來了,車門也開了,但司機看到我的臉馬上就關車門開走。伊係看到鬼喔?」

 

所有人笑到腰都歪了,我跟盛民還滿臉同樣的東西,更是差點笑到臉上的粉幾乎山崩。

 

七月二十五日,吃完早飯之後,值星人員帶著兵器連除對定衛勤之外所有人,身穿一身筆挺的草綠服,戴著小帽走在頂林公路上朝古寧頭步二連前進,這天是國防部女青年工作大隊到這裡來勞軍的日子。為了拍點照片留念,當天我們準備了相機,老大的心情好像挺不錯的,把身上的手槍以及槍套摘下來給我們大家拍照。我也有樣學樣掛著槍套,拍了好幾張,後來成為我在軍中少數的照片之一。(後來仔細想,女青宣導那天我沒揹值星,但掛上槍套前我有把值星帶取下的印象。實在記不起來,且其中一套照片沒標日期,只能記錄在一起)

 

由於這個活動是營集中的方式進行,所以全營少得可憐的閒暇兵力───大約一百人,就這麼全部集中在古寧頭連準備讓女青年工作大隊好好慰勞一番。以前在成功嶺曾經看過女青年工作大隊的活動,所以並不會陌生,就唱唱歌、玩玩遊戲、政令宣導之類的,反正我們這些阿兵哥醉翁之意不在酒,所謂『當兵兩三年,母豬賽貂蟬』(毫無不敬之意,請女青教官們見諒小子們胡說八道,哈哈),這些我們俗稱的『政戰婆』,雖然沒有閉月羞花、沉魚落雁、燕瘦環肥,但是在這個到處都是阿兵哥的小島上,能夠看見這麼多女生,實在是祖上庇蔭,阿彌佗佛。其中有個中尉軍官,說實話,以我個人的審美觀用現在的話來說,不是我的菜,不過她卻給人一種看起來『很舒服』的感覺。舒服,就很迷人,我跟已經破百的紅軍瑜禎同梯兩個並肩而坐、看得不亦樂乎。活動進行到一半,有個遊戲分為兩個階段,第一階段要比亮,於是我這個兵器連皮鞋最亮的人就給推出去了,八營五個連的代表到了台前之後,那位看起來很舒服的中尉教官看著我的鞋子說:「哇你的鞋子好亮啊不過,我們接下來要比,誰做的伏地挺身數『量』最多」說完底下一陣哄堂大笑。

 

媽呀,毀了,這下兵器連可真是找了匹下駟對上駟了,我的手勁差,根本做不了多少下,瑜禎同梯在底下也跟著笑翻了。沒辦法,只得硬著頭皮上場,趴下去之前,這軍官還嬌滴滴的說:「計時一分鐘,看誰做得最多下喔~~~」一聲令下,我們幾個開始快速地動起來,剛開始我還真老實又蠢,竟用最標準的姿勢拼命苦幹,做了二十來下之後才發現旁邊鄰兵,也不知道哪個連的傢伙,挺身時竟然手臂沒打直身子就又沉了下去。媽的,糗了。只得開始跟著他們一起作弊,一分鐘到了,我才做了五六十下,竟然不知哪一連的弟兄做了九十多下。我邊笑邊喘著氣回到座位上,瑜禎同梯笑我太老實,玩遊戲又不是體能訓練,隨便做做就行了。唉千金難買早知道,我心裡苦笑想著。

 

節目繼續進行到一半時,那個嬌滴滴的軍官拿著一台相機走近兵器連的方向,我隱約感覺到這拍照的角度似乎是我在鏡頭中間,於是轉頭對著鏡頭微笑,看著她那被相機機身擋住一大半的臉也在笑的同時,我留下了一張在軍中笑得最自在的相片。沒多久,相片從台灣寄了過來,直到現在還夾在我的相簿中,成了我永遠的回憶。

 

七月下旬,老大的婚假准了,預計八月初回去成親,看他滿臉春風的樣子,大家也很高興,高興的是老大即將放半個月的長假,家裡有一段時間沒大人。幾個月來我心裡已經盤算了很久,想想這時候也該送假單了,來金門一晃眼已過九個月,早過了可以休假的規定時間,長那麼大還沒如此想家過。義務役的阿兵哥,在當時可以返台休兩次『梯次假』,搭船或搭飛機皆可,任君選擇。坐船休假回去的話,依規定休假時間為『一個航次』,也就是十天,由料羅灣出發,高雄軍港下船。坐飛機的話依規定休假時間為八天,你可以有兩種選擇,一是軍機,國家贊助;一是民航機,請自費買機票,由金門尚義機場出發,松山軍/民用機場降落。我這個家住台北的再怎麼算也應該坐飛機回去才方便,不過心中卻有另一番盤算:老大八月初回去,我坐八月中那航次的船,到時候等於將近一個月看不到老大。而八月時值初秋,正是颱風逐漸猖狂的季節,搞不好遇到颱風,兩航次合併為一航次,還可以多拗他個一航次假期,嘿嘿,嘻嘻,哇哈哈哈。潘潘幫我送假單給老大批閱之後,盛民也想回台灣去,接著也送了假單,潘潘一看這兩個談得來的人都要回去,想想自己也差不多可以送假單了,而且在台北還有個女朋友在等他,跟著也返台休假。這也好,船上挺無聊的,多幾個要好的弟兄陪,一路上也有個照應。

 

早在過了清明之後,本來毫無生氣的草忽然間都醒了過來,一株株爭著冒出頭,人類為了景觀的美麗,總得痛下殺手讓他們的詭計無法奏效。連上的草地就那麼一塊,一下子就割完了,不過還不只這些,我們還負責頂林公路的一小段以及李光前廟這兩個區域。這兩個地方都是金門後來剛開放觀光時所列的重要觀光景點及交通要道,就算還未開放觀光,也是各重要外賓參訪的主要道,外觀一定得整潔,所以只要一段時間就得帶著部隊出去把這兩個地方打掃得乾乾淨淨的。八月上旬,李光前廟的草又長高了,當週的值星人員是林排副還有我。我們帶著幾個公差到了李光前廟開始割草打掃,廟前面就那兩塊草皮,其實也不大,加上老大返台結婚去了,我們這幾個輕鬆悠哉的輪流割草、抽煙、打屁。

 

沒多久,廟前面忽然停了輛軍卡,接著一群身著迷彩服、長頭髮的男男女女跳下車往廟裡走來,原來是『金戰營』的學生來參觀了。金戰營,金門戰鬥夏令營,救國團在暑假辦的活動。我們這一些阿兵哥看到有女生來了,紛紛打起精神睜大眼睛瞧,這男人的通病,幾萬年來還是改不了。排副看到有年輕小妞來了,接過割草機努力的幹活兒,我跟潘潘看在眼裡都笑了。

 

民國八十一年八月十四日,剛好我生日當天,一早的電話紀錄簿這麼寫著:『請貴連退伍暨休假人員:X瑜禎、X盛民、潘XX、厚禮雪特,於0814洞拐洞洞至營部升旗台前集合,統一集中至金西戲院報到。』我穿著整齊的軍服,帶著隨身的行囊到了料羅碼頭,瑜禎因為是剛退伍的死老百姓,所以還沒上船就跟我們分開另外集合。離去之前,我們跟他話別了一下,這幾個月的相處,也有了點感情,其中我是對他的離開最感到不捨的人,因為我這唯一的同梯就這麼走了……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忽然想到明天是我『破冬』的日子,一年之後,我又會是如何呢也是如他輕鬆的邁步走上卸甲歸田的歸途嗎?當天來的船是海軍『五兩五』運補艦,退伍的百姓、放假的官兵、金戰營的學生全部上了這艘大船,大約下午兩點左右,趁著潮水高漲之際,五兩五慢慢駛離料羅碼頭,朝向高雄軍港前進。由於前一天缺乏睡眠,大家決定馬上躺平,用睡覺來打發掉這無聊的航行。我躺在床上,雖然沒有喜形於色,但是心情是非常興奮的,第一次感覺到回家的心情竟是如此的異常歡娛,心中哼著歌,改編了一下JOHN DENVER的歌詞:

 

Country roads, take me home

To the place I belong

Taipei City, Mountain Yang Ming~

Take me home, country roads……….

 

圖片說明:能把女青蒞臨古寧頭連的日期寫得如此精準就是拜這張照片所致,感謝當年的正妹教官,給了我如此美好的回憶。(現在拍馬屁還來得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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