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會客

 

來到金六結好幾天了,彷彿又回到成功嶺一般,重複著同樣的戲碼,這幾天感覺上好像沒作啥新鮮事,唯一感到還沒跟外面脫節的是收到了信,老媽叮嚀再叮嚀的信、老爸囑咐該蛻變成男人的信、還有老弟耍寶的信。

 

十月六日,第一個會客日來臨。

 

老爸他們預定在13日來,今天應該沒有人會來看我吧。昨天聽班長說,十月一日入伍最好了,新訓中心正常按表操課,遇到節日就放假,十月份有三個節日,加上四個星期日總共七個假日,算算真正受訓的時間大概只有二週半。但我並不十分的高興,反正沒有多少人會來看我,不過相信依照以前的經驗,在這裡還是可以找到臭味相投的人可以把我帶出去會客,嘿嘿。

 

可是今天如果沒有人來,那我就『真的』沒菸抽了,因為有菸的同梯都斷了貨。在第一天結束時我還真的後悔把菸交了出去,因為後來根本沒搜身,也沒有驚天動地的「黃埔大地震」。其實入伍第二天時,我被抓去出公差幫助整理經理庫房,就是放一大堆棉被、枕頭、鋼盔的地方。以前在成功嶺就知道如何摸魚,現在當然全套用上。東摸摸西摸摸到一半正想混去上廁所,遠遠看到跟我同班的相如另跟一個人行跡可疑地從走廊另一頭走過來,看到是我,連忙興奮的揮手叫我過去。

 

「走啦、走啦,喫菸啦!」他身邊那個人也同樣滿臉期待的笑意。

「啊?! 喫煙?! 哪來的菸?」我愣了一下。

 

那個人的手緩緩從褲袋裡抽出來,慢慢的,露出那麼一小角,紅色的,耀眼光芒。

 

「正點! 萬寶路!!!」我睜大了眼睛,下意識的舔了舔嘴唇,體內隨即分泌出大量的腎上腺素。

 

三個人擠進一間小小的廁所,朝聖般的看著神聖的萬寶路戴著棕色的帽子露出潔白的身軀,紅色的外包裝縱使沒有陽光的襯托也顯得光芒四射,燙金的字樣這時看起來是多麼的高貴,那條藍色的啥東西在軟包菸盒上看起來是如此的出類拔萃。菸的外型雖然已經有點壓扁了,但是決不損它的聖潔。這些想法加上看著主人將它叼進嘴裡、拿出打火機點燃它的時間不超過兩秒鐘。那傢伙深深的吸了一大口,停了兩秒鐘,沉浸在尼古丁的樂園裡………我跟相如可慘了,看到煙不斷的往上飄,兩個人四隻手忙著將菸搧散,免得外面還沒聞到味道就先看到犯罪的證據。相如是急性子的人,況且時間緊迫,看他一臉沉醉的樣子,不加思索,接過菸來也深深的吸了一大口,然後換我跟那傢伙四隻手忙得一蹋糊塗。相如不愧是條漢子,連忙把菸傳給我,不顧兩個人留了多少口水在濾嘴上,我接過來就是一大口…………感覺真難形容,只記得當初腦子裡只有一個字:

 

!

 

大家就這樣傳來傳去,輪流煽風,分工合作,好不痛快。由於大家吸得太猛,前面那節紅亮紅亮正努力燃燒中的菸草變得越來越長,濾嘴也愈來愈燙,大家都沒辦法深深的吸上一大口,變成淺嚐一下下就傳給下一個人……

 

完事之後看著萬寶路那頂棕色的紳士帽以「向後翻騰轉體三周半」的滿分姿勢被扔進馬桶裡旋轉著駕鶴西歸,我們三個人沒時間默哀,只想趕快逃離犯罪現場,大家故作鎮靜的魚貫走出擁擠的空間,各自找了個水龍頭漱口。

 

走出廁所,看到剛剛的走廊怎麼變得如此的深遂? 右腳剛跨了一步卻好像踏進棉花裡一樣,跟著左腳就跨不出去,整個人差點失去重心跌坐在地上——久沒抽煙竟犯暈了。他們兩個今天不知道抽了多少?走起路來一點事都沒有,我則晃了晃腦袋之後緩緩踱回庫房………..

 

會客第一天,老媽來了。

 

帶了一大堆我愛吃的東西,以她進營區的時間判斷,我知道依照她事事謹慎的個性,該是四點鐘就起床了。忍住心裡的酸楚,門牙猛撕手中的雞腿,灌著大口的冰茶,想轉移我心裡的脆弱以及在小時候就想依偎在她懷裡的衝動。其實,聊的話題不多,我也所求不多,能夠看老媽看著我大快朵頤的滿足笑容以及暫時忘掉半監獄式的生活就好了。就算這樣,會客時間還是很快的結束,看到我一身軍服的精神模樣,老媽很滿足的回去了。不過我那天睡覺時還是偷偷掉淚,為的不是離別的傷感,而是想起當初在成功嶺她來會客時……

老媽那時也是帶了一大堆的東西來看我,吃到最後還留下一顆大蘋果,民國七十多年的大蘋果少說一顆也要一百元,她可是為了省一斤三塊錢的雞蛋也願意頂著烈日走數公里去買的人哪! 我實在不敢想這顆大蘋果要讓她費多少精神去東奔西走?! 雖然實在是吃不下了,為了不讓她失望,我還是把大蘋果揣進夾克裡,準備藏進內務櫃裡,日後再伺機偷吃。沒想到會客結束後,班長集合所有的受訓學生,仁慈的給我們五分鐘,趕快把沒解決掉的東西吃完,吃不完就丟掉,否則就等著『黃埔大地震』之後去一樓連集合場收拾所有的個人物品──包括枕頭、棉被。當吃到胃再也撐不下去的時候,我用外套袖子擦乾不甘心的兩滴淚把剩下大半顆的蘋果狠狠的扔進垃圾桶。

 

結果那晚,『黃埔大地震』並沒有發生。

 

過沒幾天,雙十國慶,又會客了。

 

隔壁班「睡魔」的馬子又來看他,跟「睡魔」要好的同梯都被他帶出去會客了,還有一半人留在中山室看電視打發時間。那年剛好是民國八十年,多年不見的國慶閱兵又來了,記得以前唸小學時,每年只要遇到國慶日,十月初因校舍要借給閱兵的阿兵哥當營舍,所以都停課十天,加上我最喜歡看武器,還可以看到一大堆好看的國旗在街上飄,所以每年時值國慶日我總是特別高興。想到死黨阿都在前幾個月說他們部隊要參加今年的國慶閱兵; 又想到小龜,他在化學兵學校受訓,不過抽籤抽到小金門,可憐的傢伙。他是我們幾個死黨當中年紀最小的,還記得當時一年級住校大家搬進校舍的那天,他們家族連大家長「阿婆」(客家話,奶奶的意思) 都出動了,我剛好跟他同寢室,他們還跟我借抹布擦床鋪準備舖墊被呢; 不王(不,音ㄅㄨˊ),抽到空軍,現在駐守在松山機場,離家最近,我們五個裡面最走狗屎運的傢伙; 阿文,進了苗栗師的幹訓班,成了士官,他做人處事一向八面玲瓏,軍旅生活絕對難不倒他。

 

跟死黨們在學校的荒唐事猶歷歷在目,電視上的閱兵大典也沒真正在看,反正就是一大堆軍人用不合人體工學的姿勢狠狠地踏步,還有一大堆不知道還能不能用的武器出來證明還可以動就是了。

 

十月十三日,全家出動。

 

老爸、『媽』、老弟、小妹都到了。老爸當天不裝酷,全家人圍著他,聽他說著以前當兵的事情。我倒可樂得輕鬆,我本來就不愛說話,這下可以趁機在戶外享受哈草的快樂。老弟帶了一大堆各種牌子的菸,我則在樹蔭下用全家人當人牆躺著吞雲吐霧。更驚奇的是,還有一罐用保溫瓶偽裝的威士忌,還好我喝酒臉不紅。『老弟,my buddy!

 

 

我當時已經忘了那天我身在軍營,全天都窩在樹蔭下,感覺那『一家人』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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