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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

 

 

「你說你啊?」

「我哪需要啊?媽,有偵一隊擋著,誰動得了我?」

「你小心點,前幾天看新聞不是有個什麼工廠被抓了?裡面的人全被條子打死了。」

「放心啦,那是我的線報。」

「啊?你?」

「你兒子很小心的,這些小盤就一個個慢慢收拾,不用三年,咱們就等著移民去澳洲退休了。」

 

老趙從耳機聽著錄下來的證據最後確認一遍,將這些錄音檔拷貝完之後他想著這要是交給王建國的話並不能解決問題,在體制內很可能會被掩蓋掉,對老王日後在刑事局裡面的工作也不好,還是別讓老王知道,好好掀它一陣風暴吧,看看涉案的層級能查到多深。

正想著,手機裡又有動靜,老趙乾脆即時監聽:

 

「文良仔,準備好沒?」

「欸~大仔,等你電話很久了,早準備好了,約幾點?」

 

 

******************

 

 

輝叔看著棋盤上兇險萬分,對手的意圖相當明顯,他只要下錯一步就全盤皆輸,破解的方法很多,還沒下定決心,有個手下走了進來。

「輝叔,這是剛剛收到的,你聽聽。」

輝叔接過耳機,認真聽完一遍之後問:「這怎麼來的?」

「直接傳到我的手機上,但我不認識這個號碼,打過去也不通。」

「沒有動過手腳吧?」

「剛剛給懂這個的細漢仔查過,他說應該沒問題。」

「嗯......」輝叔站起身來走到窗邊:「接下來呢?」

「我不敢作主,所以過來問輝叔您的意思。」

「先幫我用俥去把他的馬吃掉。」

手下一愣但隨即意會過來,伸手照著輝叔的意思下了那一著,對手也很快的回象吃俥防禦。

輝叔沒回頭:「他如果動了象,就幫我下炮吧,軍!死棋。」

一盤半滿又糾纏不清的棋局竟不到三著即豁然開朗,損一將挽全局。

「輝叔,那......」手下還在等指示。

「有心有詐,這個人賊得很。去準備一下,分兩組,小心點。」輝叔伸了個懶腰,「我也好久沒出門了,到處走走看看也好。」

 

 

******************

 

 

「先生,看你的樣子應該是玩股票的齁?」計程車司機從後照鏡看著他。

「喔~運將大仔你看人很準喔,你怎麼看出來的?」文良笑著回答他。生性多疑又謹慎的衛文良常常變換交通工具,以擺脫可能的跟蹤。他通常提早抵達把車子停在交易地點附近之後以步行繞圈、騎腳踏車等等方法來觀察環境,今天飄著毛毛細雨,他隨機攔了部計程車在附近繞圈,看著公園裡來往走動的人是否不對勁,只要有任何風吹草動就變更交易地點或改期交易。這個方法在天候不好時常用,也可以順便聊聊天。

「客人都嘛說我看人很準,因為我住在地下啊!」

「地下?」

「我租的地方在地下室,不就是地下?哈哈。」他又從後照鏡看了文良一眼,「地下室就算白天也沒什麼光線,一到地面就很亮,所以能看到很多,看人當然就準。」

「哈哈,這樣啊。」文良心想這什麼狗屁理論,笑得言不由衷。

「真的,很多人不信捏!他們若不是拒絕相信,不然就是對我視而不見。這句不錯吧?我看電影學來的,很適合由我來講。」

「大仔你能看這麼準,那跟我說說哪支股票可以買,報個明牌,有錢大家賺嘛!」

「啊~股票我不懂啦,我只會看人,每天跑車可以載幾十個人去不同的地方,看多聊多了就知道。還有看他穿什麼衣服啊,在哪裡下車啊,接了什麼電話啊,喜歡聽什麼音樂啊,觀察這些小細節就可以猜這個人是做什麼的,啊就是那個現在很流行的那個什麼大數據,對,大數據。」

「哇賽,你也懂大數據啊?」

「嘿~我雖然開計程車,但是我都有看報紙看新聞,雖然我不是很懂電腦啦,不過我每天都會接觸這麼多人、去那麼多地方又聽那麼多人跟我講那麼多事,啊我不就像台電腦連上網路一直在蒐集資料一樣?這個就是我的大數據啊。」

「有道理耶,大仔,你很聰明啊!」

「啊~沒什麼啦,我告訴你,我唸小學的時候功課還不錯捏,常常考一百分喔!不過國中交到壞朋友,我又討厭英文,連數學也有什麼XY,我唸不來,就跟同學一起鬼混了。」

「那你的青春期一定很精彩。」

「當然啊!不用寫功課,每天上課就跟同學打牌賭博,反正放牛班,老師也不管我們。後來連課也不去上了,每天都在外面鬼混,打架啦、泡馬子啦,到最後就混幫派了。」

「還真的很精彩耶!」

「啊~少年仔,我告訴你,三天三夜講不完啦!光是打架就可以講到半夜。」他挽起右邊的袖子,「你看,這是被開山刀砍到的,縫了十多針。」

「這麼狠?」

「背上還有哩!」他看著前方用右手指了指自己的背,「有一次被對方堵到了,我們人多不怕,可是他們帶了一把武士刀,一拿出來大家轉身就跑啊!我倒霉跑最後一個被追上了,被砍了十幾刀。」

「十幾刀?那不就要躺醫院躺很久?」

「哈哈,我就知道你一定沒經驗齁?砍到背上不能躺,要用趴的啦!不過那次我沒有趴,因為對方也只是小混混,沒有真的用武士刀砍過人,他們不知道武士刀雖然利,不過砍到人之後要往下用力拖才會傷得很嚴重。我倒在地上抱著頭縮成一團,他們就像用藤條打手心一樣用武士刀一直打我,後來少年隊來了,所有人一轟而散,只剩我躺在地上呻吟。」

「你真命大啊,十幾刀還砍不死你,我看那刀也沒多利。」

「警察也這樣說啊!他們說還好對方不會用武士刀,不然不會只是毀了幾件衣服、幾道破皮的割傷跟十幾道的淤傷而已這麼簡單,搞不好刀去劃到脖子動脈或是大腿動脈,救護車還沒來就翹辮子了,齁齁。」司機越說越來勁,「所以後來我們也帶傢伙在身上,越混越大條,就這樣被收進了幫派。」

衛文良看著時間也還早,乾脆別換車繞圈,聽聽這個人到底能說出什麼陳年往事,於是引導他繼續說下去:「幫派好混嗎?」

「少年仔,我們當年混幫派可是照規矩來,要加入的得上香拜拜,所有兄弟圍起來拳打腳踢,不能還手、不能叫、不准哭,直到老大喊停為止,還得自己爬起來,大家認為你有膽識才能入幫。我們那群有一個就是被揍到哭出來不能入幫,後來聽說他在外面被砍到殘廢不能當兵。」

「這麼嚴格啊?我不知道入幫還這麼麻煩,以為拿香拜完就好了。」文良不算入過幫派的黑道,根本對這個不了解。

「你別看電影亂演,每個幫派的規矩都嘛不一樣,名堂很多啦,我們那個還不算很大的幫派,不然有的還要背很多幫規祖訓什麼的,有夠麻煩。」

「那幫派每天都在幹嘛?」

「跑腿、收帳、幹架、幫人圍事、把酒店妹妹,還能幹嘛?什麼荒唐事都幹過,說有好玩就有多好玩。不過後來齁,唉......」司機大哥說到這一反方才的意氣風發,似乎像洩了氣的河豚,腰一軟、兩手握在方向盤頂端,「後來就不一樣了。」

「怎麼不一樣?」

「後來一清專案把大家都抓去綠島蹲,社會風氣也越來越開放,這些大哥關出來之後把幫派變成公司經營,生意越做越大,還有人去玩政治哩。」

「這個我就有點印象了,他們都漂白啦?」

「白?哼哼!」司機大哥腰桿一直又恢復剛才的豪氣,「踏進這條路哪可能這麼容易白?以前收收保護費、替人收收帳,解決點社會事,大不了動動刀子而已。後來整個變了,走私菸酒、走私槍枝也就算了,後來還走私毒品。」

文良一聽到毒品眼神忽然晃了一下,接著往後照鏡看,發現司機大哥也盯著他。司機把眼神放回前方,單手握著方向盤繼續說:「哎,毒品千萬不能碰啊!像以前一個細漢仔,跟著一個大仔販毒,錢是賺得很快啦,不過不能出半點差錯,不然就像他一樣,黑吃黑,最後被人拿噴子做掉了。」

「哎呦,好像演電影喔。」文良故意一臉吃驚。

「比電影還嚇人喔,以前看到的大仔真的是很有風範,又講義氣,不管是哪個幫派的大仔,我們這些細漢仔都嘛很尊敬。大仔也都很照顧我們,有酒一起喝,有肉一起吃,出了事也會照顧我們家人;後來就變了,什麼江湖道義都沒了,有的大仔還被自己的細漢仔出賣,連命都沒了,幹!這種俗仔最可惡,死了都沒兄弟要去收屍,呸!」

文良臉色一沉往窗外看去,本來還聽得有點興致,現在覺得越聽越沒趣。司機大哥不知道有沒有發現文良的臉色,不過還是繼續講:「毒品好賺,越來越多幫派都在販毒,毒品也越來越多種,弄到後來連自己也吸毒。啊~你不知道毒品有多可怕啊!一碰就很難戒掉了,發作起來別說自己的大仔了,連自己的媽媽都可以不認,被抓進去關到戒掉了,結果一放出來又吸,吃毒吃到傾家蕩產,吃到連整個臉都能變形跟鬼一樣,你看多可怕?我跟你講啦,賣毒品齁根本沒天良啦!這種夭壽骨的代誌千萬不能做,不然早晚有報應啦!」

文良不太想聽了,趕快轉個話題:「看大仔你現在好像不混黑道了,那你又是怎麼離開的?剛剛不是說踏進這條路沒辦法變白?」

「我喔?說來話長啦~我以前進去蹲了三次,前兩次都不是很久啦,都是傷害啦、殺人未遂啦什麼的,在外面跟人輸贏嘛!免不了啦!蹲個一兩年就可以出來了。我大仔很重視我捏,我進去蹲他都有幫我照顧我母仔,後來還讓我當幹部,我以前身邊有十幾個細漢仔,都嘛是我在罩的,嘿嘿!」司機大哥說得興高采烈,不過接著語氣又轉變了,「唉!不過有一次大仔叫我去處理一條帳,結果處理到一半被戴帽子的圍起來,條子一搜,在後車廂找到一大包粉,我跟法官說不是我的啊,我是混黑道、我是壞人我承認,但我絕對不會碰毒品。法官不相信,這第三次就判我十年,十年捏!我母仔哭死了,每次來探監每次都哭到快昏倒。後來在裡面才聽說我是被自己的細漢仔出賣,幹!這個臭俗仔後來連我大仔都出賣了,害大仔被條子一槍打在頭上幹掉,他自己後來變成老大,幹!不過他也沒好下場啦,我快假釋出獄的時候就聽說他因為毒品跟其他幫派起糾紛,還來不及跑路就被一個海線角頭叫手下把他砍死了,那個砍他的細漢仔還未成年哩!沒關幾年就放出來了。」

司機看文良沒什麼反應,繼續說:「我後來蹲了七年假釋出來,老大掛了,幫派垮了,連我母仔都病死了...唉,幹!真不孝!」他的聲音有點哽咽:「我後來在我母仔墳前哭著發誓再也不混了,我要做好人給她在天上看。以前的細漢仔要我出來做大仔我都不肯,連以前的兄弟出事情也會懷疑是不是我幹的,我就乾脆跑來台北,啊我什麼都不會只會開車,好在找到一個車行敢用我,現在就每天跑車載客人,聊聊天過一天還有錢賺,不錯捏!哈哈~」

「真是精彩啊,運將大仔,現在每天這樣過很愉快吧?」

「是愉快啦,不過有時候也不太愉快。」

「怎麼說?」

「啊~我跟你講,現在的年輕人齁越來越糟糕,一個比一個還沒禮貌,你這個年紀的還好,更年輕的齁真是不像話。像我上禮拜載到三個國中生,講話沒大沒小就算了,還想偷偷在我車上吃毒,國中生,國中生捏!幹!恁爸氣到差點想直接送到派出所,後來全部通通被我趕下車,氣死我了!猴死囡仔!」

文良開始感到如坐針氈,看來該下車了,剛好時間也差不多,附近也沒什麼異狀:「大仔,等一下過了這個紅燈右轉在公園入口放我下來就好。」

「噢,也對齁,都開講這麼久也沒注意好像繞了很多圈,歹勢捏,哈哈。」司機打了方向燈準備起步,「講了這麼多齁還是一句話啦,我做過那麼多歹代誌,這個毒是千萬不能碰,太夭壽骨了,你也要跟你身邊的人說,不能吸更不能賣,不然下場都會很悽慘啦!」

 

文良下車後鬆一口氣,終於不用再聽他談毒品的事情了。天空依然飄著若有似無的細雨,他撐開折疊傘走進公園,對方接頭的人見到他之後站起身來,手上的手提袋似乎很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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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刊辦公室裡忙碌異常,後天就要出刊了,總編剛與美工確認完封面後正想休息,有個資深記者跑來敲門。

「總編,有個東西要給你看一下。」

「呦,你這個老鳥有什麼新鮮玩意兒要給我?」

「這東西寄給我時我一看就覺得蹊蹺,你看這信封上的寄信人。」

總編接過手一看:「卜乃夫?哈哈,擺明是無名氏嘛!爆料啊?裡面是什麼?」

「隨身碟,裡面有幾個錄音檔,我聽了其中一個覺得得直接給你,搞不好得抽掉封面故事了。」

總編一聽這老記者這樣說,臉色一凝馬上將隨身碟插上電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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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良把白粉交給對方之後自己提著沈重的手提袋走向停車場,一路上觀察無異狀才上車,打開手提袋看著裡頭成捆的現金,正盤算著這幾年來存了多少,電話響了。

「坤哥,什麼事?」

處理好了嗎?

「放心,早辦好了,五百萬,一點都沒少。不過,好重啊,哈哈哈。」

哼,別得意忘形了,還有,你是不是有叫人在看守所裡做了什麼?

「我...我哪有啊?」

還說沒有?那你怎不問我到底是做了什麼?急著否認幹嘛?

「我......坤哥啊。」

好了,不用解釋,你安份點,不要把事情鬧大,出了事情我可保不了你。

「坤哥......」

坤哥說完就掛了電話,一點都不想聽。

文良沒好氣地把電話甩到副駕駛座上,發動車子駛離停車場準備去接褚秀英,車開到一半,電話又響了,這次是簡訊。文良趁等紅燈時拿起電話一看,訊息是褚秀英發來的:

 

『我訂了個草莓慕斯,沒時間過去,你幫我去拿一下再來接我。』

 

文良嘴裡嘖了一聲:「又是草莓慕斯,真麻煩,還好順路。不過媽今天是怎麼了?學會發簡訊哩,還真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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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良提著手提袋經過旋轉門走進富豪大樓,老趙穿著輕鬆的運動服、帶著棒球帽、手裡提了袋子與外套也進了大樓,一路跟著文良後方走,到了安檢處,老趙已經站在文良背後了。文良把手提袋往X光機的輸送帶上一放,回頭睨了一眼身後的老趙後走向金屬探測門。老趙則趁這個機會把文良的袋子往後一拉,跟著把自己手上與文良一模一樣的手提袋放到前面,放手之後把小臂上的外套往後拉遮住文良原本的手提袋。等老趙到金屬探測門前時,文良已經提著手提袋往手扶梯走去,準備搭電梯上35樓。老趙微笑著把過完X光機手提袋上的外套掀起來,接著提起手提袋,一邊走著一邊掂了兩下重量在一樓大廳晃了一圈後又走出大樓,他壓了壓球帽的帽舌,望著天自言自語地說:「師父,這還真是辛苦錢啊,留點車馬費不過分吧?哈哈。」

老趙邁步往前走,嘴裡又碎唸著:「接下來呢?嗯,該回家看電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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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良打了方向燈往路邊靠,褚秀英開門上了副駕駛座,一邊收著傘一邊嘟囔著:「這天氣真彆扭,飄那一點點雨,不打傘又不行,打了又麻煩。」

「剛剛還比較大呢,現在就那麼點若有似無的雨,撐什麼傘?」

「酸雨啊!我可不想掉頭髮。」

「過兩年就去澳洲享福了,不會有酸雨。」文良邊開車邊說:「妳呢,就每天在沙灘上曬太陽,我呢,就討個洋妞老婆來孝敬您。」

「孝敬?省省吧,洋妞哪會孝敬老人家?我可不想被你們年輕人氣死,請兩個佣人使喚就好,我還省得清靜。」

「兩個而已?再多三四個才夠吧?每天整理妳的衣服鞋子得花不少功夫啊!」

兩人賊笑了幾下,褚秀英正色說:「欸,今天還順利吧?」

「沒事,放心,順利到不行,明天就去找順仔匯出去,到時再跟您報告開曼的帳戶裡頭有多少。」

車子一路往市郊走,路上的車子越來越少,這路沿著一條小溪修築,沿途不時有橋可以通往溪另一邊的山上,接近山區後雨勢就開始增大,文良開了雨刷,刷了兩下忽然覺得後方有輛黑色賓士車似乎在十五分鐘前就一直跟在後頭,他往後照鏡看了一下,嘴裡咦了一聲。

「怎麼?有什麼不對嗎?是不是有人跟著我們?」褚秀英緊張地問。

文良沒回答,他正想找個寬一點的路面掉頭時,賓士車打了方向燈,右轉過橋往溪的另一邊去。他暗地鬆了一口氣,嘴裡則輕鬆地回答:

「沒有啦,看錯了,別自己嚇自己。」

「還是得小心啊,別老是以為有條子罩,我一個人在家可是一直提心吊膽的,你要是有個......」

「好了好了。」文良聽母親又開始碎唸,急著打斷她,「我知道,我自己會小心,別瞎操心。」

看褚秀英沒說話,心想還是逗逗她開心好了:「別想這個,講點開心的。欸,對了,媽,妳最愛的草莓慕斯幫妳拿到了,在後座。」

褚秀英轉頭一看,除了手提袋還有一袋東西,外包裝一看就知道是富豪大樓35樓的甜點。這小子怎變得這麼善解人意?中午還正想明天去買,今天他就先買好了。

「不錯嘛,臭小子,還知道孝敬你老媽。怎麼?開竅啦?怎麼知道我正想吃?」

「什麼開竅?妳忘啦?是妳叫我去拿的啊。」

「我?我什麼時候跟你說過了?」

 

文良正覺得不對勁,忽然一陣猛烈撞擊從側邊過來,一輛小貨車從對向車道衝出,撞到文良身旁的車門,車子翻了兩圈撞到路邊護欄又翻了一圈回到路中央。翻滾之後的車子鈑金慘不忍睹,路徑上一路散落著碎玻璃,引擎蓋冒著水蒸氣,油箱也有輕微破裂,汽油一滴一滴地滲漏出來。

小貨車走下一個臉色陰沈的年輕人,緩步地走向翻覆的休旅車到了駕駛座旁,文良似乎有內出血,低著頭一股血混著唾沫慢慢從嘴角滴下來,手不停地輕微顫抖,雖然想抬頭,但似乎無法使力,只能稍微動一下脖子轉向窗外,眼睛往上吊,看看到底是誰。旁邊的褚秀英傷勢比較輕,臉上有幾道被玻璃割傷的血痕,頭髮凌亂地靠在座椅上,嘴裡模糊地哀嚎著。

窗邊的年輕人一直不發一語,褚秀英回過神來看見他,低聲說著:「拜託,幫幫忙,叫救護車。」

年輕人手往背後伸進外套裡,從腰間掏出了把手槍慢慢對著文良,褚秀英瞪大了眼睛說:「你想幹什麼?」

文良看見槍對著自己的腦袋,四肢開始勉力掙扎著,褚秀英急著大喊:「年輕人,你不想活啦?你是哪個道上的?你知道他是誰嗎?他是坤哥罩著的衛文良啊!」

年輕人終於開口:「所以他更該死。」

碰地一聲,噴出的血混著腦漿噴得褚秀英滿臉都是,衛文良頭顱歪斜地垂著,腦殼上破了個大洞,掙扎的四肢完全停了下來,褚秀英瞪大了眼受到極大驚嚇後回神開始歇斯底里地失聲尖叫。同時,漏著油的油箱開始起火,整個後車廂逐漸陷入火海。年輕人看見火勢,收起槍把後座的手提袋拿走後關門轉身就走,放任褚秀英一個人在車上不管。褚秀英嚇得魂飛魄散,忽然生出力氣想要解開安全帶,但經過剛剛的撞擊,安全帶整個卡死,車門也撞壞了。年輕人越走越遠,只聽見褚秀英在喊:「你回來啊!回來啊!救命啊!救......啊~~啊~~」火海裡面有雙揮舞的手,整輛車最後被火吞噬,也看不清手是否還在揮動,只知道車裡沒聲音了。

輝叔站在手下撐著的雨傘下,看著山下的旺盛火勢,面無表情地說:「走吧,雨越下越大了。」

輝叔坐上黑色賓士車,在山下的橋頭把年輕人接上車後,車子一路駛回市區。年輕人在車上把手提袋打開,抬頭看著輝叔:「輝叔,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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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婕看著老趙在陽台一站就是一個多小時,本來不想吵他,不過怕他會冷,她還是拿著外套悄悄地披在老趙身上。老趙驚覺背後多了個人,身子抖了一下回頭一看:

「是妳啊,嚇我一跳。」

「對不起啦,看你這麼專心我不敢吵你,但是起風了,怕你會冷。」

「謝謝,不過我也快進去了,不然還真有點冷。」

「你在幹嘛啊,哲哥,我剛剛看你一動不動,嘴裡還念念有詞,你在念什麼啊?」

「往生咒啊。」

「往生咒?誰...誰走了啊?」

「喔,也沒什麼,剛剛在路上看到兩隻畜生被車撞死了。想想也可憐,念念往生咒讓他們早日超生。也念完了,進去吧。」

 

一進屋子,電視裡正在插播新聞:

 

「根據今天出刊的週刊報導,刑事局的偵一隊隊長陳獻坤涉嫌包庇販毒並藉由職務之便與煙毒犯過從甚密,更嚴重的是涉嫌將破獲販毒集團後準備銷燬的毒品以狸貓換太子的手法,將毒品交給另一名衛姓嫌疑人出面販售,根據了解這兩年來依照此手法而販毒的不法所得十分驚人。週刊內容更表示,除了販毒之外,近幾年的幾宗教唆殺人案、幫派火拼與不明資金往來等案件,也都跟這名衛姓嫌疑人有關。無獨有偶的是,昨天下午一起發生在市郊的車禍,車裡兩個人來不及逃生,雙雙葬生在起火的車內,警方以車追人,透過車輛租賃公司查證,今天赫然發現車禍裡的兩名死者就是衛姓嫌疑人與他的母親褚女士,而根據法醫相驗過後,發現其中一名死者的頭部疑似有槍傷,使得這樁車禍疑點重重,警方已經擴大偵查範圍,以便釐清此案是否為了湮滅證據而殺人滅口。至於偵一隊隊長陳獻坤面對週刊查證時則是大呼冤枉並表示遭人陷害,不過週刊表示手裡握有匿名者提供的有利證據,目前已經交給北檢做進一步的查證,北檢則是已經指揮調查局並會同警政署政風單位共同偵辦,並傳喚偵一隊隊長到案說明,希望能早日讓案情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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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理急忙地走進主任的辦公室,手裡還拿著一存摺:「主任,剛剛我去郵局,發現有筆捐款劃撥進來。」

主任抬起頭來笑著說:「捐款怎麼了?看妳慌張的樣子。」

「金額......不小。」說完她把存摺遞過去。

「啊?四百五十萬?卜乃夫?」

「你認識啊?主任。」

「呵呵,要你們年輕人多看書就是這樣,不過這是幾十年前的老作家,也已經過世了,妳不認得也不怪妳。這卜乃夫是作家的本名,筆名叫做『無名氏』。可真多謝這位無名氏啊,我們戒毒中心這下可以多找些各行各業的老師傅,讓他們來給戒毒的學員們傳授一技之長,出了中心還能有謀生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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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人從手提袋裡拿出一疊捆好的白紙,一臉茫然地交到輝叔手上。

輝叔拿著白紙用大拇指往下一按,一陣白影快速晃過:「哼,看來是沒有白吃的午餐,大概是被寄錄音檔來的人換走了。也罷也罷,至少把這個抓耙子處理掉了。」

輝叔把車窗往下一搖,將整疊的白紙扔了出去,散出一大片白花花的紙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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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錯啊,琮璜,終於證明你是清白的,馬上就要出去了,不像我,還要等開庭,也不知道會被判幾年?唉。」

「阿和,你上次說的是真的嗎?你真的只是把風?」

「騙你幹嘛?我他媽還真倒楣,我很沒義氣的已經半途就跑了,根本不敢把風,結果還是被供出來。」

「你啊,以後別這樣了,剛開始別去不就好了。」

「哈哈,就是無可救藥的那麼一點點義氣,也是無可救藥的膽小,以後不敢了,還是離這些朋友遠遠的,免得哪天被莫名其妙砍死。」

「等我出去之後我問問律師,看看你的情況能不能幫點忙。」

「唉呦。」阿和滿臉笑意拱了拱手,「那可真幫了大忙,小弟先謝了。」

「真幫上忙再謝吧,只要出來之後別再走錯路就好。」

房門外大聲叫著陳琮璜的編號,阿和聽到後笑著說:「好啦,要出去啦,保重。」

「你也是,外頭見。」

 

陳琮璜出了房門後,阿和自言自語的說:「沒聽說過有這號人物啊,怎麼所長這麼照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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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進門看見老趙,所長還真嚇了一跳:「哇賽,你不就是那個幾號來著?那個......」

「報告所長,3566。」

「對對對,3566、3566,趙哲念,對吧?難怪剛剛他們進來報告時我覺得這名字好熟啊,哈哈,好久不見啊,怎麼?這麼多年不見忽然來找我?」

「哈哈,科長......對不起,改不過來,所長。」

「沒關係啦,這裡又沒別人,說吧,什麼事?」

「就有個朋友在裡頭,想麻煩......」

「什麼朋友啊?」所長似笑非笑,老趙看到了當年熟悉的表情,「你很清楚,裡頭可不是每個人我都罩得住的。」

「呵呵呵,所長放心,你絕對不會為難,就是前幾天進來的陳琮璜。」

「他呀,你認得他?」

「他是我小學同學。」

「這麼巧?」

「真的,所長,我沒敢呼嚨你,真是我同學。而且......」老趙這時放低了音量,「裡面有人要對他不利。」

「真假?」

「不假,他老頭剛過世,家裡後母正等著吞掉全部財產,再說......」老趙又再次壓低音量,「假的就算了,萬一是真的,裡頭如果出人命,對你更不好吧?既然不麻煩,就當給他、也給自己加一道保險。」

「嗯,這倒不假啊,我看看,如果沒啥問題,今天就把他移到其他房,讓可靠的人看著,傷不到一根頭髮的。」

「那就請所長老大您多費心了。喔,我想到了。」老趙往包包裡一伸手,拿出了個絨布包,「所長你現在還在玩篆刻嗎?」

「嘿你這小子記性不錯啊,我的嗜好你還記得啊?」

「你這嗜好與眾不同,很難忘記的,所以啊......」

「欸,這個,這樣不太.....」

「所長。」老趙手一舉打住他,跟著把絨布包打開,「我這個是送給多年不見老友的禮物,可沒別的意思啊。而且也不是多好的東西,拿出來還得讓你見笑了,這顆壽山石我放好久了,雖然不是『田黃凍』,不過也是顆成色不錯的『桃花水』,您看看。」

所長接過來把玩了一下,用老花眼鏡仔細看了一下:「還不錯啊,這塊桃花是我這幾年看過最好的了。」

「就知道你喜歡,這石頭跟著我顯不出它的價值,還是給你比較適合,您就收著吧。」

「嘿嘿,那就......」

老趙起身準備離開,轉身之前忽然想到什麼:「喔,對了,所長,別忘了我今天......沒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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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收完私人物品後,陳琮璜跟著律師走出看守所大門,出了門口陳琮璜望著天閉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律師在一旁說:「現在真相大白了,總算還你自由,恭喜。」

陳琮璜伸出手與他用力握手:「多謝你的幫忙,要不是你,我還真不知該怎麼辦?」

「不用謝我,謝趙先生吧,他才是熱心助人,他沒來找我的話,怎會有我來接這個案子?」

「說到這個,他只來看過我一次,我也沒留下他的聯絡方式,你有他的電話號碼嗎?」

「你也沒有嗎?這個就麻煩了,每次都是他聯絡我」律師把手機舉起來晃了一下,「而且打來也都沒顯示號碼,我還真不知如何聯絡他,也不知道他住哪兒。」

兩人邊說邊走向停車場,有個穿制服的人拿著個紙箱從樹蔭下走出來對著陳琮璜說:「您是陳琮璜先生嗎?」

「我......我是,你是...」陳琮璜在裡頭待了一段時間讓他歷經前所未有的擔驚受怕,雖然剛重獲自由,但還沒習慣過來,這時不免還是有點小心翼翼如驚弓之鳥。

「公司叫我今天早上來這裡等你,要我把這個包裹送到你手上。你知道嗎?我進公司從來沒有這麼輕鬆過,一個早上只送一件,呵呵呵。」送貨員咧著嘴,笑得極為憨厚。

陳琮璜看他手裡有張照片,似乎是從新聞的檔案照片中擷取下來的,為的是要讓眼前這個快遞送貨員辨清收貨人。看這箱子體積頗大,上頭還註明有「請勿倒置」與「易碎物品」的字樣,不知是什麼東西,又來得如此蹊蹺,還是先問清楚再說:「那寄件人是誰?」

送貨員低頭看了一下:「上面寫的是『卜乃夫』,卜先生。」

陳琮璜轉頭與律師對望,律師則也疑惑地看著他聳聳肩表示他也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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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趙看著巨石打造的石几,四個石椅正好坐落東南西北四個方位,或許是年代久遠,在石椅靠近石几的內側地磚若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有何不同。東邊地磚鑲著淡淡的藍框、南邊是紅框、西邊是白框,至於北面,則是鑲著赤黑色邊框的青石地磚。老趙嘴裡低聲念著:「以青圭禮東方,以赤璋禮南方,以白琥禮西方,以玄璜禮北方......琮禮地、北邊、玄璜,就是你了。」

老趙觀察四周無異狀之後蹲下身來,取出工具把地磚四周挖鬆了,拿開地磚繼續往下挖,剛過一尺深,工具傳來觸底的感覺。老趙心裡一震,繼續往下掘不到一刻鐘終於取出個木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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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琮璜簽完名把箱子接過手,重量還不算輕,封箱膠帶撕開一看,裡頭鋪滿了緩衝填材,往裡頭一抓拿出了個木盒,盒蓋四周刻著鳥獸紋,中央刻有「穎川」古篆二字,陳琮璜不識古篆,直接打開盒蓋,裡頭竟放置一塊未曾見過、中有圓孔的圓形玉石。陳琮璜楞了一下,把玉石拿起來對著陽光看了一看,玉體通透無暇又觸手沁涼,好像真是塊古玉,莫非這是......

他發現盒蓋裡頭還夾著東西,把玉石放回之後從盒蓋裡拿出個小信封,打開一看,裡頭是張細薄的生宣,上頭一十六字以寸楷寫著:

 

琮璜之意

廟堂玉器

穎川家傳

完璧歸君

 

 

 

—完—

 

 

圖片來源:http://thedoor.info/products/938/61dea41ajw1djaskv1eo6j.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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