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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一督就倒

 

朝統在幾天之後的七月十五日退伍,當天,我也正式成為兵器連的紅軍。終於,我終於等到了這一天,全兵器連最老的人,整天不用做事的人。真的是如此嗎狗屁啦朝統退伍之後堡內少了一個人,老大並沒有指派其他人來補足人員缺額,X洞堡的人力調配更加吃緊,每天都有服不完的衛哨勤務,昔日的平安夜已成絕響,嗚呼!

 

其實每天都會有人回去打飯,不過我卻對英民回去打飯那天留有極深的印象。當大家都還在上堡執行當天最後一次的戰備勤務時,我們看見英民騎著鐵馬,把手兩旁掛滿全堡的飯菜,兩邊重量不平均的前提之下讓他一路騎得歪歪斜斜的,在他自顧不暇之於他竟還不時回首顧盼。正當大家納悶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身影從木麻黃後現身。

 

『虎妞這不是虎妞嗎

 

自從子儀退伍之後虎妞就一直不跟大家太親近,平常大部分的時間都是英民在餵她。我們這些人先過來X洞堡交接的時候因為坐的是營部的卡車,所以虎妞沒辦法上車,而當虎妞跟著部隊行軍到了浦頭山之後一直沒有人可以將虎妞給叫回堡裡,於是一直到現在才不知道為了什麼原因被英民帶回來。當初我們跟九營的弟兄交接時,堡裡面已經有一隻母狗,大概是沒人緣吧,就順便交接給我們了,現在又多了一隻虎妞,咱們四洞堡又多了個警覺性奇佳的衛兵,這老人院的督導防禦措施更是固若金湯。

 

「很奇怪,以前叫了好幾次都叫不過來,今天我隨便吁了兩聲,她就乖乖跟著我走了,真是難捉摸,一下子這樣,一下子那樣,我看他根本就是雙子座的。」英民說完之後開始狂笑,他的笑聲滿特別,很像史奴比的笑聲。

 

兵器連的狗有個傳統,毋論公母,到了一個新地方遇到新對手一定要分個高下。虎妞到了X洞堡之後馬上對這裡的地頭蛇挑戰,她可是老黃當年最得力的助手,雖然是女流之輩,但可謂巾幗不讓鬚眉,平常看老黃四處征戰,經過多次戰役的洗禮之下,自也偷學了兩招。正所謂『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虎妞在X洞堡狗王挑戰賽中,使將起老黃的招式雖不夠精純,也總有個七分像,九營弟兄所交接下來的老弱殘兵哪是虎妞的對手沒兩下就被虎妞給咬得胡說八道、滿地求饒的。X洞堡的新任狗王於焉誕生。

 

時序又進入夏季最酷熱的節氣,這裡比沙崗好,沒有我的天敵──蜘蛛。就連蛇也不見蹤跡,不過在虎妞正式進駐X洞堡沒幾天之後,我正在中堡玩十三支,手中的牌應該不是很好,正在尋思應該怎樣排列組合的時候,下堡忽然傳來呼喊聲:

 

「喂喂喂快來快來有蛇

 

安官在堡外閒晃的時候偶遇蛇蹤把我們都喊了出來,忘了當天安官是誰,不過他指著堡體上的一個小缺口說:「進去了用煙燻出來

 

燻出來是可以,不過什麼蛇啊?

 

「看清楚是什麼蛇了嗎」我得確認一下,可不能出人命,這裡離花崗石醫院很遠的。

 

「沒要緊啦臭青母,沒有毒。」

 

於是乎大家一陣忙乎,兵分兩路,內外夾攻,又是煙燻、又是棍子捅的,終於把這條蛇給請出來。乖乖還真不小足足有三尺多長大塊把它穩穩抓住之後學著高雄六合夜市蛇店的絕活,先將蛇固定在單槓上,接著拿出刀子在它脖子上抹了一圈,然後像是給它脫衣服般將整層蛇皮給活生生脫下來。蛇的生命力果然強,被剝了皮還是頑強抵抗,拼命想掙脫緊緊勒住頭頸的繩子直到見骨了都還不放棄。

 

當天回去打飯的弟兄順便把這倒楣的臭青母給帶回連上,叫伙房的人加點工,做道蛇湯補一下。七點鐘戰備時間結束後大家卸下裝備準備大快朵頤,沒想到湯一倒出來之後,切成好幾段的蛇肉竟然全部發黑,我們還沒拿出銀針試毒呢它就已經讓大家望之生怯了。結果非但沒有一雙筷子敢去招呼它,就連聞起來香氣四溢的湯也乏人問津,最後全部都『塵歸塵,土歸土』的還給了地球。

 

大家養老養久了,索性把惰性都給養了出來。我在X洞堡沒什麼事做,打飯輪不到我去,每天對定安官定到日月無光兼之無聊透頂。有一天跟大家玩牌幾乎玩了個通宵,距離上哨只剩不到三個小時,我倒頭就睡,準備等等接班……

 

「組仔,組仔,上哨了。」

 

瑞昌把我搖醒的時候我真的嚇了一大跳下午兩點了! 

 

「啊你沒叫我嗎」我應該在八點接他哨的,我當天對定第二班安官。

 

「你睡太死,叫不醒,我就乾脆一次站完八個小時,這樣比較省事。」

 

我揉揉眼睛趕快著裝把裝備給接過手,讓瑞昌給快下哨休息,心想:『這樣也好,反正沒人督導,一次站完一天的衛勤,接下來的時間可空閒得很哪,嘿嘿。』這種一次站到完的安全士官還挺方便,玩牌的時候不用看時間。其實就算是上哨時間,大家也是照玩不誤,反正電話一響只要順著鐵梯一下就可以立刻回到崗位上,方便得很,牌桌上看到全副武裝的安官以及對空哨手拿著十三支撲克牌在絞盡腦汁準備來個『紅不讓』簡直就是家常便飯,時間一久大家簡直放鬆到了極點。而衛哨勤務簿上對定的簽名整整齊齊的分成兩個區塊的簽名,雖然每一班的名字都不同,但是筆跡都一樣,用膝蓋想也知道是怎麼回事,我們這些老兵還真是混到了極點。

 

八月初,距離退伍只剩最後兩個星期,一個極為悶熱的午後,兩點過後我把當天的對定八個小時全部站完下哨,把全身是汗的草綠服脫掉之後先到浴室沖了個涼水澡,然後全身只穿著一條小內褲跟拖鞋在下堡晃來晃去。本來想回中堡睡個覺的,不過中堡有幾個弟兄正在大玩十三支,加上看著好不容易空閑下來的電視遊樂器,頓時玩心大起,坐下來活動一下手指也好。

 

忘了那天玩的是哪一款射擊遊戲,反正過了前三關之後接下來的關卡是一關比一關難過,我越玩越專注,拼命閃躲第五關最後大型母艦所發射出來的槍林彈雨,正準備用掉最後一次的『全爆』時,肩膀忽然被人從後面拍了一下。

 

「幹別鬧啦死光了就換你現在別吵」媽的,是誰這麼白目,敢這個時候來吵我。

 

話剛說完而已,那個白目的又來拍肩膀,一氣之下回頭一望:

 

「幹,我不是說……

 

這是誰啊糟糕! 

 

在急忙起身之前我只知道這個人是軍官,官拜上尉,有點眼熟,但是想不起來這個人是誰。等我起身一站定看清楚之後才心中叫苦,光看臉的話我真是記不住他的,不過看到他領子上繡著的那個化學兵科符號我就一清二楚了。

 

『化學官,玩完了旅部化學官。』

 

「化化學官好」我本來要行舉手禮的,不過想到身上只穿著一條小小的內褲,實在不適合敬禮,舉了一半的手又硬生生的停在半空中,想放又放不下來,樣子滑稽到了極點。

 

「堡主呢」化學官的表情似笑非笑。

 

接下來這句話我實在說不出口,不過不說又不行:「報報告化學官,我就是。」

 

「喔你就是啊~~~」他開始微笑了起來,眼睛瞥了一下中堡之後繼續說:「難怪我剛剛去中堡的時候沒看到一個士官在,原來就是你。」

 

剛剛去中堡中堡大賭場不就已經被化學官破獲了糟糕這比A片被搜出來還嚴重百倍啊想到這裡登時臉上全無血色,腦海中所閃過的畫面是我在退伍當天從禁閉室頂著光頭出來,準備上船回家接受同梯們以及朋友們的恥笑……完了,這次真他媽完了!

 

「除了當班衛勤之外,全部到堡外集合。」化學官說完之後開始在下堡閒晃。

 

當我準備上中堡著裝時,中堡大賭場的賭客已經穿好整齊服裝準備往下堡集合。當時剛過下午四點鐘,堡內的空地已經有點樹蔭可以遮陽,不過我還是把部隊集合在陽光之下,先擺出哀兵姿態看能不能博取點同情。集合好部隊之後化學官慢慢的從下堡踱步出來,在我身後準備將部隊接過手去。

 

「立正

 

我姿勢標準的向後轉,準備敬禮之後將部隊交給化學官。

 

「好了啦,不用這麼『正期』,直接入列吧。」

 

「報告是。」碰了一鼻子灰的我趕緊入列站在排頭。

 

「你們欸,你們這樣站在陽光下不熱啊堡主,對弟兄們好點嘛,來來來,全部往前兩步,站在樹蔭下。」

 

大家移到樹蔭下後化學官再度開口:「那個堡堡主。」

 

「有」不會直接要我進禁閉室吧媽呀。

 

「你掛化學兵科啊」化學官盯著我的領口猛瞧。

 

「報告是,兵器連噴火組長,縱火班第十期。」

 

俗話說得好:『人不親土親』,都在化校待過,今天可以網開一面吧?

 

「在化校受訓很爽吧

 

「報告,還還好。」他媽的爽斃了,不過不能這麼說,我忍著笑說著違心之論。

 

「還好別騙我啦,又不是沒去過,去了就不會想再出來了,對吧」化學官笑說。

 

我不敢再接話,只敢勉強擠出個微笑回應。

 

「你們剛剛在幹嘛」化學官對著部隊全體問,「欸,對了……

 

化學官忽然想起什麼,轉過頭對著上堡喊:「對空哨

 

「有~」當班的坤弘在上堡大聲回應。

 

「先下來吧。」

 

坤弘馬上全副武裝從上堡下來,一路端槍跑到化學官旁邊後行了個標準又有力的65K2持槍禮,化學官望了他一眼問他:「你剛剛在幹什麼

 

「報告在玩牌

 

「喔真不錯的娛樂」化學官接著對著我們看,「剛剛還有誰在玩啊

 

隊伍中大塊、狗公、吉宗緩緩地舉起手。不過對空哨擅離職守跑去賭博實在是太嚴重,化學官又轉過頭問坤弘:

 

「玩哪種遊戲啊?

 

「報告,玩十三支

 

「嗯」化學官把他從上到下好好的看了一遍之後繼續笑說:「贏了幾千?」

 

「報告沒贏……輸了一點點……」坤弘那鏡片下的眼神非常不安,照理說他跟我這個情形是可以送軍法審判的,不然送禁閉室也是理所當然。

 

「什麼

 

化學官提高音調把大家都嚇了一跳。

 

「輸錢這麼笨你身上有槍有子彈耶這樣怎麼可能會輸呢」化學官笑著說。

 

大家都忍不住低聲笑了出來,連我這個堡主以及坤弘也忍俊不住咧嘴,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堡主,我看你們都老了,快退伍了,別搞這種飛機讓自己的日子難過。看了看你們的人數,我知道衛勤重,不過他媽的也不能這麼個搞法,今天你們幸好遇到我」聽到這裡我知道今天可以這樣混過去,沒事兒了。「不然萬一給防衛部督導到,我看你們每一個至少都得關禁閉才行。」

 

化學官又看了看上堡:「好啦,對空哨回去吧,別再被我逮到了。」

 

坤弘轉身離開之後化學官對我們繼續說:「以後眼睛放亮點,中堡的內務太亂了,好好整理一下,我過幾天再來,萬一再給我看到今天這種狀況,我就提報上去了,知道嗎

 

部隊解散之後,化學官把我留下來,繼續耳提面命:

 

「這裡應該沒有人吸毒吧

 

「報告化學官,沒有,絕對沒有。」我斬釘截鐵的說。

 

「上次軍法官過來主要就是要搜安非他命的,最近走私很猖狂,緝查到很多毒品,防衛部非常重視這件事,你們別給自己以及上頭找麻煩,知道嗎

 

化學官走了之後,我忖思這件事情到底要不要回報連部。早在八月一日那天,老大回台灣受正規班訓,兵器連又改朝換代一次,新任的連長正58期,小老大一期,看起來沒有如老大像個雄糾氣昂的軍人,佈達之後也沒來過X洞堡一次,加上我研判化學官應該不會將今天看到的情況跟旅部回報,我想就先扛下來壓著別說,真有個萬一的話,我再跑步回連部夾懶蛋算了。

 

隔沒幾天,下午五點多,當天第三次戰備時間。我這個當班安官才剛剛跟砲兵營的無線話務兵對完密碼,上堡忽然傳來急促的呼喚聲:

 

「組仔,組仔,天上有東西

 

我趕緊往上堡衝,在這個節骨眼千萬不能出差錯,我只剩一個星期就要退伍了到了上堡之後拿著望遠鏡往遠處看,是有個發亮的小點,雖然看起來距離不是太遠,不過看不出什麼東西,而且雖然目標物正在移動,但是移動的速度太慢,看起來不像是飛行器,倒像是個偵測天氣或是帶著空飄物的汽球。抱持著寧可錯殺一百也不可放過一個的心態,回到下堡之後電話一搖,經由連部直接回報966營部戰情室。還好前兩天斷線的線路已經修復,不然又得叫人騎車回連上回報。沒多久,戰情室值班的戰情官直接搖電話過來:

 

「沒事了,師部說沒什麼狀況,繼續對空監視吧。」

 

有驚無險,又過了一關,不過我想,我應該可以回連部待退了,真怕再待下去又遇到其他狀況,我還是學朝統回去養老吧。倒數第五天的時候,忘了什麼原因我得到營部開會(好像是離營講座),心想就今天跟老大提要回連部的事情吧,剩沒幾天了,我也真的該回去了。開完會之後正準備離開營部回浦頭山,忽然在大門口附近聽見狗的哀叫聲,一聽就知道這狗還很小,我找了半天一直看不到他在哪裡,順著聲音一直追蹤到一條小水溝,蹲下往水溝蓋裡頭一看,果然看見一隻小黑狗伸出兩隻前腳用爪子緊緊勾著水溝邊緣,下半身從脖子開始全部浸泡在髒水裡面。無助的他看見我忽然出現在眼際哀號得更大聲,幸好他離水溝蓋不遠,我手一伸就把他給拎出來。可憐的小狗差點氣力放盡,回到地面上時還站不穩,在他專心抖落身上的水珠時,我順便將他尾巴上被用來斷尾的橡皮筋給放掉。

 

『好好的混種狗斷什麼尾簡直讓他活受罪』我心裡頭嘟囔著。

 

小狗舔了我幾下手心之後就搖著尾巴離開了,看著他無礙的離開,忽然想起東沙高地那隻小狗,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我精心為他安排的地方常常看著視野遼闊的東社風景?

 

回到浦頭山連部的時候經過大門,跨過鐵鍊看了陌生的衛兵一眼就直接往裡頭走。

 

「站住要幹什麼」衛兵從哨亭走出來端槍問我。

 

我轉過身正想回答,旁邊有個聲音比我快:

 

「幹噴火組組長不認識啊我們兵器連的『紅軍』耶

 

我往旁邊一看,小機車不知道從哪裡竄出來怒眼直視大門衛兵。

 

「好啦,沒關係,他又不認識我。」

 

小機車扮黑臉,我這個紅軍就慈眉善目一點吧。據說現在的菜鳥越來越白目了,每次聽到打飯回來的弟兄在發牢騷時就覺得還是把檯面下學長學弟制作點有效的管理可能還對這個兵役制度好一點,現在眼前這個大門衛兵還好沒頂嘴,不然我沒當場翻臉也得拿當年『洪武學長』的台詞來損他:『啥架菜喔恁爸哪像你架菜早就去撞壁自殺了啦菜鳥仔

 

既然回來了就順便打飯,打完飯之後我找到了新上任的老大:

 

「老大,我剩下不到一個星期就要退伍了,可以讓我回連上待退嗎

 

「嗯……過兩天再說吧。」

 

媽的,過兩天、過兩天,到時候我就退伍了,還待個屁退啊不行,兩年來的經驗告訴我得繼續糾纏下去。我開始放低姿態說著自從來兵器連之後因為人員不足,有多少次都沒放到假,以致於金門很多地方都沒去過,想趁著臨退伍時到處走走才不枉來金門走一遭云云,那口氣說有多可憐就有多可憐,一點紅軍的樣子都沒有。想我『金門第一噴射手』晚景竟落得如此悽涼慘狀,要是咱們老大還在的話,今天就不會是這個窘境了,實乃此一時也彼一時也,唉!

 

「好好吧,明天么拐回來。」老大其實還是面有難色。

 

「謝謝老大。」

 

有了老大這句話,回堡內的路上踩著腳踏車也頓覺輕鬆愉快起來。

 

 

 

這將近兩年的軍旅生活終於、終於、終於接近尾聲了。

 

圖片說明:拍照當天剛好破月,正式成為兵器連紅軍。地點在X洞堡範圍內的機槍陣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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