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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了結訓證書,正式成為準縱火預備士官。抽到本島的同學自行前往所屬單位報到,我們這些抽到澎湖、金門、馬祖的衰人得等人來接。第二天一大早,抽到馬祖的同學就被帶走了,一行人滿臉鬱卒的跟著帶隊的士官到基隆韋昌嶺等船去,剩下我們這八個準備去金門的菜鳥仍舊留在原地等人來接我們去高雄壽山營區。

 

大家懶洋洋的窩在寢室內等,隨便找話題聊,抽悶菸,睡覺,吃中飯,又睡覺。每當樓梯有腳步聲響起,大家心裡就想:『終於來了』,不過都不是來通知我們到樓下集合準備離開。等了一整天,終於到了吃晚飯的時間,好像確定今天還是留在化校,大家鬆了一口氣,又混過一天,嘿嘿。由於結訓之後全部的寢具都被收回經理庫房,大家只好把草綠服折疊成方塊狀當枕頭,打開睡袋像隻蠶寶寶窩在裡頭。

 

第二天,大家老是以為要出發了,但是每次都落空。校本部人事官上來看了我們兩次,他也不知道到底為什麼高雄壽山的人不來接我們,反正可以確定的是,金門是一定要去的。(廢話我們也知道) 生命的延續要靠自己的努力,最最基本的就是找食物讓自己能先活著,像人類此種高等生物在今日地球上,大多數基本上不用花太多力氣找食物了,我們還有其他事情可做。當兵時任務超級多、有太多事情可做,所以能夠得空混個把鐘頭是每個阿兵哥心中卑微的願望 ; 但人性最賤的地方恰好是當沒事情給你做時,這其實挺難熬的,而且時間久了變成煎熬,難怪有人會被關到發瘋,不行,得找事兒做做。我們這些新兵話題聊完了,睡飽了,跟家裡也通了好幾次電話,連家裡面都狐疑到底我們是不是逃兵了怎麼結訓了還不去報到我在最後一次準備離開家回化校之前,把厚重的『獵殺紅色十月』給帶了出來 (如果可以的話,其實我真想把半套的『資治通鑑』給扛到金門重看一遍),這下可派上用場了,這本長篇小說陪著我殺了不少時間。看累了,就拿出刷子、鞋油把皮鞋擦的亮晶晶的。在軍中擦鞋可是門學問,我在金六結看到排副的皮鞋亮到可以當鏡子照就大為讚嘆。畢竟在成功嶺受訓時穿的是長統膠鞋,這個擦鞋的本領我們可沒看過。

 

首先,鞋油打開,蓋子裡裝半滿的清水。拿刷子把皮鞋所有皮質的部分搽上一層鞋油,用絲襪把皮鞋上的鞋油推勻。然後拿一塊女生卸妝專用的化妝棉,先對折,然後右手拇指在前、食指中指在後抓著被折起來的化妝棉兩個長邊,往左手手掌心用力摁一下將化妝棉成型為倒『T』狀後蘸點清水,然後再把多餘的水份擠出來,然後將含點水分的化妝棉往鞋油盒子裡抹點鞋油,化妝棉大約抹勻鞋子上的鞋油之後之後拿打火機用大火快速稍微烤一下,讓鞋油分布得更均勻些也讓真皮鞋面的毛細孔張開,最後以順時針或是反時針的方向慢慢推、慢慢劃圈圈。沒多久,鞋油被質地細緻的化妝棉抹勻了,亮度就會漸漸出現。抹勻了一層,接著繼續剛剛的步驟再抹層鞋油上去。如此反覆進行,大約十來次就可以看出明顯的效果。如果覺得每次都是一樣的步驟而有點厭煩,還有進階修練法,把鞋油往橡膠鞋跟的部位塗,沒多久也可收同工之效。說穿了就是把表面粗糙的細孔填滿,磨著磨著,光亮面就出現了。

 

每天就這麼聊天、抽煙、睡覺、看書、擦皮鞋的混了三天。奇怪,怎麼還不來接我們反正混過一天是一天,雖然有點無聊,但是起碼在化校過著舒服的日子,大家都祈禱我們最好是永遠被遺忘在這裡直到退伍。白天等人來接的時間很無趣,我們有時就掃掃校區、做點小運動活動筋骨。人性真的真的很賤,中心的飯菜難吃透頂,但是活動量大不吃又不行;化校則是伙食太好,但身體沒啥動到,吃久了反而卻有點膩。剛開始我認為化校的伙食好不外乎肇因學校單位的經費比較充裕、員額相對來說比基層部隊少,所以想當然耳伙食當然好。但待久了才知道原因不只因為這樣,除因本校校長注重伙食,他老人家還是個饕客,只要某樣菜做得不好,辦伙食的相關人士就等著倒大霉。某一晚全校官兵齊聚餐廳正大快朵頤,我快速解決第一碗飯後起身添飯,發現台上的校長坐在長官桌首席,手指著台下狀似念念有詞,我偷瞄了一下,台下是位少校軍官,正以最標準的立正姿勢、右手還握著手槍槍套接受長官的指責。後來幫訓練官出公差時,細問之下我們才知道這其中的緣由。大家一般都覺得基層部隊又苦又操,但誰又會想到跟當年化校的伙房比起來,到底是哪個單位比較覺得度日如年?

 

離題了,回題。反正這一個月下來,我們一夥人漸漸覺得學校的菜色對我們已經沒有吸引力了,第四天開始每個人吃晚飯的時候都只隨便虛應故事一番,出了餐廳之後就溜到福利社混。說起這福利社可有點名堂,廚房當場熱炒小菜不消說,還供應啤酒。乖乖不得了大家當場就喝開了。雖說還待在化校,不過基本上我們已經結訓,不屬於化校管轄,但在高雄壽山銜接的單位沒來接人的前提之下,又不能把我們踢出化校。還沒到金門、壽山不見彈、化校也不管,我們就這樣成了三不管的一小群人。沒人管就喝吧面對前景未明的未來,沒人願意去想,不管會不會喝,大家人手一罐啤酒,乾杯聲不時響起。化校的所有軍士官對我們好像都見怪不怪,看到我們也不來關切一下,反正只要我們沒有逃兵,對化校來說就不成問題。有天晚上訓練官晃到福利社認出我來,走近之後看著滿桌的啤酒罐:

 

「哇塞,你們這麼會喝啊

「哇訓練官,來來來,喝酒喝酒」有個同學拉張椅子挨近訓練官。

「不行、不行,我約了人,等等就走。」訓練官點了盤炒麵,吃完就走。大家事後聊起來,一致認為搞不好當晚他官階最大,怕請客付帳落荒而逃,哈哈哈。

 

時間進入第七天,壽山還是沒人來接,每天聽樓梯間的腳步聲早已聽到麻木,隨便啦反正也該走了,快來接我們吧大家都開始有點不耐煩,但當大家聊起可能已經到馬祖的兩位同學現在不知近況如何的時候,那種心中莫名的『菜鳥恐慌症』又會爬滿全身。第八天下午,有個常士班的學生開小差跑來跟我們打屁。

 

「無聊可以去唱歌啊卡拉OK通常沒人用。」

 

當真一語驚醒夢中人化校的最後一塊淨土我們還沒探勘呢光陰似箭哪當下跟有關單位申請之後,晚上一行人往卡拉OK小木屋浩蕩邁進。自助式的點歌當然沒有錢櫃方便,不過我們這些菜鳥已經很知足了。唱歌當然少不了酒,兩員公差從福利社外帶了兩打啤酒喝個胡說八道的。當年『優克李林』正以一首『認錯』走紅歌壇,化校卡拉OK的新歌補充不及,那晚大家最後在沒有伴唱帶的輔助之下,五音不全的齊聲大清唱『認錯』下台一鞠躬。

 

正當大家煩惱這幾天因為喝酒喝瘋了,就快要沒錢花的時候。第十天早上,樓梯間腳步聲再度響起。我們早不管這些假警報,反正要來就來吧腳步聲逼進寢室門口,大家都往同一個方向看去,值星官走了進來說道:「好啦終於來了所有人員帶著大背包在樓下集合。」

大家彷彿又回到了新訓中心,一陣手忙腳亂的收拾隨身物品往樓下移動。驗明正身無誤之後,從高雄壽山來接我們的一個『兩 ㄎㄧㄠ』一兵面無表情地帶我們走出化校往桃園市前進。大家默默無語的上了野雞車、放好行李,然後心思雜亂的坐在位子上。一個月來的化校生活讓我們幾乎忘了當兵的苦悶,連點名、集合這種基本的例行節目也不覺煩厭,我們有如在地獄中找到閻王無暇管轄的幽暗角落得以大混特混般不捨離去。車子不久在大家無效的詛咒下順利開動,前往另一個陌生的環境。

 

一行人到了壽山已經是漆黑的晚上了,背著黃埔大背包,隨著學長走上山。這學長很酷,一路死著臉都不說話,我們也不敢問為什麼過了這麼久才來接我們,反正我們算是這個事件的既得利益者,還是裝聾作啞好。軍中俗話說得好:『不打勤、不打懶、專打不長眼。』我們在夜裡躡手躡腳地走進寢室,把行李放好之後打算洗個澡睡覺。對不起,最近缺水,明天再說。反正我沒潔癖,冬天一天不洗澡不算天大的壞事,而且我的皮膚遺傳自老媽,乾冷的冬天一到全身就缺乏油脂,洗多了還得用潤膚乳液,這方面我最懶了,不洗就不洗。不過一想到老媽,當天晚上又在床上翻了好久才睡著。

 

第二天起來才真正看清楚壽山的真面目。位在高雄市萬壽山頂的營區不算大,處處老舊,這真是我看過最破爛的營舍了。仔細觀察清楚之後我發現一個天大的秘密這裡真的是監獄而且是集合全國最菜的兵的監獄大家都穿一樣的衣服,臂膀上的記號都一樣,臉上木訥的表情也一致。當這些囚犯沒事做的時候,總在廣場上三三兩兩來回踱步,總是幾個人圍成一個小集團抽著菸互相打量其他經過的人。而且不可或缺的,旁邊監視我們的人,服裝上的標記一定不會跟我們一樣,用沒有表情的臉,監視著我們的一舉一動。而這些監獄內囚犯,唯一不同的是胸前的名字、號碼以供辨識。

 

我們又開始了等待的日子,一堆菜鳥等著命運的接駁船前來載我們到一個謎樣的小島。我們八個人在此相依為命:A君畢業於苗栗聯合工專,抽到金西師,高高瘦瘦,一臉浩然正氣的樣子,看他整體的外型,我覺得他應該去當憲兵,而且是忠烈祠前的憲兵,真是太適合了。 B君抽到金東師,超級白目的人物,出身澎湖,屬於純樸的鄉下人,似乎人情世故懂得不多,因而平日在部隊狀況百出、頻頻放砲。當初他沒抽到澎湖籤時,失望之情不溢言表,在當時只有最帶賽的我足堪與之相庭抗禮。C君抽到小金門,高雄工專畢業,讀過很多書,標準的忿怒青年一個,對時政常常提出嚴厲的批判,理雖不一定直但氣一定很壯,隨身帶了一大堆書,在當時的時空環境之下直讓人覺得思想有問題,而且是老菸槍一個,這點倒與我臭味相投。阿福,北部第一志願台北工專畢業,抽到小金門,超級大混仙一個,遇到他,我只好自動禪讓『混仙』的高位,萬萬不敢與之爭鋒。D君,跟我一樣抽到金西師,屬於木訥型的乖乖牌,不抽煙不喝酒不打屁不摸魚。真是納悶,身邊一大堆損友竟能出淤泥而不染,佩服佩服。E君,金東師……對不住您,現在沒印象了。坤宗,也是金西師,家住樹林,好孩子一個,很愛說話。

 

C君在化校時我一直沒跟他深入談過,只記得他菸抽得很兇,牙齒上那點點的菸垢,在笑起來時看得一清二楚。跟他深入談話時好像都只有我們兩個人在場,談的最多的都是當時的政治局勢。他飽讀詩書。我也懵懵懂懂的從『資治通鑑』裡面讀了些詳細的歷史,也稍稍窺得政客的陰險肚腸。我們兩個談起政治可是對當時的政府狠狠痛批了一頓,並對未來的民主政治充滿了希望與願景(後來才知道自己當年多天真,他媽的X!)。我還記得他最喜歡看我學黃信介講話。話說李登輝掌權之初以穩定社會治安之由,在民國七十九年把當時的參謀總長郝柏村拉拔為行政院長,是年在野的民進黨大加撻伐,認為是讓軍人干預國政,國會一片大亂。信介仙在走出立法院時接受記者訪問耍寶說道:

 

「啊郝先生這摩老又這摩肥,他不速合當行政驗長啦~~」每當我學起這段話時,C君總是哈哈大笑無法自已。

 

到了壽山的第三天剛好碰到選舉,依照規定,全國放假一天,也等於當天可以會客。A君家住高雄,於是他通知親朋好友在他臨行前來探望一番,而我們這些同學也得以雨露均霑。走到哪裡都有貴人,還真是狗屎運。A君的女人緣好像不錯,當天來了三個他的同班女同學。其中一個馬子長得滿可愛的,經過交談之後,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在我心裡漸漸發酵。感覺好似心靈中的心電感應讓我的腦波與她有了一定的波長相疊,看不見的粒子不必透過任何介質就可以傳達到彼此神祕的感應器官;抑或是雙方感應到那生理奇特的費洛蒙,讓原始的呼喚在心中慢慢敲著鼓,傳達著古老的節奏,聲波直達聽覺中樞的未開發處。我們越聊越開心,越聊越深入。從軍隊聊到學校,從課業聊到生活,從小時候聊到長大之後的夢想。我現在早已忘了她的面容,只記得她聽我說話時眼睛這麼扎巴扎巴的向我望,笑容會在聽到有趣的地方時忽然綻放……

 

「在金門無聊的時候寫信給我喔」這是她臨走前給我一抹獨特笑容時說的最後一句話。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有那麼半响吧,回頭倏然看見A君的下巴嚇了我一大跳。他的表情形容不出來,不過原始的本能告訴我,他好像沒有什麼善意。正想繞過他走開之前忽然想到:『還寫信哩沒問她的地址我寫個春天啊

 

「嗯……同學……我忘了問她的地址,你可不可以告訴我啊」我抓著頭一臉蠢樣傻笑。

「晚上寫給你。」他的眼睛骨祿的轉了好幾圈之後從嘴裡迸出這幾個字。

 

吃完晚飯之後,看他一直沒動靜,我又問了他一次。他看了我一眼,拿出一張紙寫下幾個字交給我:『高雄市XX區鋼城街XXX樓』我小心翼翼的把紙條折起來放在隨身皮夾裡,像保存起那心中前所未有的悸動。

 

念小學時的第一堂課作文課,老師規定我們一定要先擬妥草稿之後才能正式書寫於作文簿上,養成了我後來無論寫任何東西就算不打草稿也得列出大綱的習慣。當晚我躺在床上開始在腦中打著準備寫給她第一封信的草稿,不過心中千頭萬緒老是理不出個所以然來,想著想著忽然想到白天跟阿福拿著莒光作文簿看月曆發現的一件事,心情不禁沮喪起來:

 

 

我的媽呀!還要整整六百天才退伍………

 

圖片來源:http://pic.pimg.tw/a2928796/1390649368-3448868336_n.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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