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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大門衛勤

 

在內衛兵的沙沙腳步聲漸漸接近寢室時我就驚醒了。內衛兵學長把寢室的門打開,我早已起身坐在床上準備穿夾克。

 

「起來了嗎換你了,衣服快穿好,外面很冷。」學長說完便一屁股坐下來,手掌還使勁搓著。後來想起,當晚叫我上哨的是么洞六砲排么六么三梯的「鳥仔學長」,會如此得名是因為當年他剛到么洞六砲排時只有他一個菜鳥,大家叫習慣了,後來連在么洞六砲排某些下士學弟也跟著叫「鳥仔」,他也不以為忤,不過俺的編制不屬於砲排,一點廢話都不敢說,光顧著把衣服穿好,只聽到他一直說:「幹真冷

 

我穿好夾克、戴好鋼盔之後,身體還是不住地發抖,真的像學長說的,幹!真他媽冷,我現在還沒走出到室外呢身體邊抖邊走到學長面前準備開門讓學長先走,學長指著一旁的衣服說:「等等,這些先穿上,不然你會冷死。」我往那些像一團綠色布球的東西抓去,先提起了一件厚重的衣服。「對,先穿這件『防寒夾克』。」還真的滿厚重的,穿上去之後,還能感覺肩膀上扛了點重量。接著拿起另一件衣服,仔細一看,原來是件大衣,這件『防寒大衣』重量更重。全部都穿戴妥當之後,身子頓時感覺不到寒意,心裡也安心了許多:『好,菜鳥準備上哨了

 

跟著學長走到崗哨的途中,如刀的東北季風鋪天蓋般吹過來,刮得我的臉隱隱生疼,而且還是含著水氣的寒風,見縫就鑽、遇熱就掃,終於知道所謂冷到骨子裡是什麼滋味了,還沒走到定點,整個身子又開始冷下來,真他媽要命。到了崗哨前,學長用手電筒一照,兩個學長穿著跟我一樣的服裝,坐在崗哨裡面呼聲震天的窩在一起取暖。

 

我的媽呀衛兵全睡成一塊兒,這是什麼部隊啊? 

 

「喂喂喂起來啦換誰了」雙哨大門衛兵每次換哨時只換一個人下來,單數鐘點與雙數鐘點交錯換哨。其中一個學長揉揉眼睛,起身把S腰帶含彈匣、刺刀鞘卸下來之後一股腦兒全丟給我,然後把槍隨手那麼一推給推到我懷裡:「厚啊恁爸袂回來去睏啊!」聽著聲音好像是三么梯的再發學長。說罷,內衛兵么三梯的「鳥仔」學長也跟著一起離開。

 

我愣在原地半响才回過神趕緊把S腰帶扎緊,然後在黑暗中把彈匣拿出來數了一遍子彈數量,緊接著把大衣扣好、領子翻起來圍著脖子,整個人抱著槍瑟縮在崗哨門口。四周的光線實在微弱的可憐,簡直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程度,除了木麻黃葉子被吹動的聲響,聽不到其他聲音。我繃緊全身的神經站了十分鐘左右,冷空氣漸漸突破衣物的防禦,它們蠶食地鑽了進來。我忽然想起中心好友相如的口頭禪:『恁老師哩』從裡到外這麼算起:衛生衣、衛生褲、草綠服、草綠褲、鵝毛背心、夾克、防寒夾克、防寒大衣。我穿得像隻北極熊似的,怎麼還是這麼冷啊我早已冷到忘了去擔心學長會在這個時候刁難我或是可能忽然有長官來查哨的事,心裡頭直想:『如果萬一真的撐不住,反正夜間上哨時,步槍一律上刺刀,我就到崗哨外面練練刺槍術,這樣除了暖暖身子,還可以順便活動一下筋骨。』

 

邊發抖邊從哨亭伸出頭看了一下遠處的軍械室,安官躲在軍械室內應該暖和多了,而內衛兵這個營區內的活動哨從離開之後就一直不見彈,想必現在一定窩在某個溫暖的寢室內打盹兒吧而我則是抱著槍,靠在崗哨門口牆壁上,冷到連睡意都不見了,漸漸的從最單薄的腿部開始微微顫抖。

 

「喂你站在那幹嘛?? 」身後的學長醒來了,我雖然冷到發抖,不過耳朵還沒凍壞,原來是金正學長。

「學長我在看前面有沒有人過來……」實在太冷了,任憑我不願意示弱的想壓制,聲音還是不住發抖。

「人唉呀~~~ 沒有人啦鬼才會來啦過來睡覺啦~~~ 」說完他接著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可是學長….

「可是個屁啦~~~ 睡覺啦~~~

 

我躊躇了一下,有點猶豫的在他旁邊坐下來,五七步槍緊緊的抱在懷裡不敢鬆手。看著黑暗中繼續沉睡的學長,我伸手摸摸屁股下的用坐墊,原來是個拆開來的紙箱。看來這裡的衛哨勤務簡直等於補眠勤務,大門衛兵睡成這樣,別說老共了,哪個失眠的軍官想到要來查哨,看到兩個睡到翻過去的衛兵,其下場可能是通通抓去關,一個也不准跑。可是說實在的,這樣兩個人窩在一起真的暖和多了,我把最單薄的腿部彎曲起來,讓整個人都包在防寒大衣裡面,左手胳臂緊緊圈住槍,右手抱著兩腿膝蓋上的大衣開口,一分鐘之後好像不冷了呢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屁股下的厚紙板薄了一點,身子還是微微感到點寒意……

 

撐了一小時,金正學長下哨了,另外一個學長一上哨也是坐下來倒頭就睡,我則一樣依舊倚著崗哨門口的牆壁微微發抖。

 

「欸,鳥仔」學長帶著睡意的叫我。

「是。學長有什麼事嗎」這個學長終於要開始玩菜鳥了,來吧!

「幫偶一件素情。」

「學長請說。」心裡頭越來越緊張,不知道學長要幹啥。

「坐下碎叫。」

「啊

「啊恁娘的腳瘡啦~~~ 半眠啊架寒,鬼都不出來,有啥好站的睏啦~~~~~

 

沒辦法,學長又交代了,於是我又坐下來,照著剛剛的姿勢,繼續幫學長取暖…………………

 

「哇塞他媽的你們兩個睡翻啦

 

沒想到我竟然睡得那麼死,聽到說話聲還有看到一股勁兒往我臉上照的手電筒燈光,霎時全身汗毛豎起嚇了一大跳,連忙站起來,還不忘看看槍有沒有在手上,這衛兵的槍要是被摸走了,我看我這兵鐵定當不完。定睛一看,原來是內衛兵帶著下一班衛兵來換我下哨了,不過最慘的是,內衛兵是我師父,我不敢多說話,把彈匣跟槍交給交班的學長,頭低低的跟著師父回寢室。途中經過軍械室時,師父向安官借了衛哨勤務簿來看。

 

「媽的,金正這個白目仔。」他手掌一收,猛地闔上勤務簿。

 

回到寢室,師父低聲的說:「縱使學長叫你睡覺,你也不能第一次上哨就睡成這樣,我知道這裡的生活很舒服,但是也得有個限度。我過沒多久就要退伍了,幫不了你多少時間,自己好好想想。」說完,看來果真『正期』的師父出了寢室拿著手電筒到處巡邏去了。我沮喪的坐在床沿,沒想到第一次上哨就出了這麼大的紕漏,還好師父沒有深入追究,可是我終究還是錯了,沒有任何理由好說。躺回睡袋裡,半睡半醒的胡思亂想過了下半夜。第二天,遠遠看到師父一臉嚴肅的對金正學長說話,金正學長臉色羞赧地時而搔搔頭,時而傻笑。看來應該是說昨天站衛兵的事情。後來我跟金正學長道歉,害他因為我而被我師父罵。

 

「啊~~~沒關係啦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沒事沒事,哈哈。」金正學長負責連上的經理裝備,一派樂天知命的樣子。

 

接下來的幾天,每天晚上不是站『兩四』,要不就『三五』。(『四六』跟『五七』這兩班輪不到我站,因為這兩班衛兵按照老大的規定可以補休一個小時。) 我再也不敢睡覺了,夜路走多了總會碰到鬼,萬一碰到查哨或是老大跑出來溜答,不被抓去關也會被定得慘兮兮的。而後來因為氣溫回暖,學長們上哨時好像也不想睡覺了,加上有新來的菜鳥陪他們聊天,學長再也沒有抓我去幫他們取暖。

 

有天晚上遇到參一學長跟我一起站大門衛兵,他跟我說了好多連上的事情。我們兵器連八月打完營測驗之後正式出基地,到安岐營繼續守海防,營部連與兵器連屬於防區二線,步兵連守海岸線第一線,駐守散佈於海岸線的海防據點。兵器連支援兩門八一迫擊砲在第一線的重點海防據點,以便驅離越過中線的大陸漁船,目前有一個砲班的兵力支援駐守屬於步二連駐地的『兩么據點』,由於外據點天高皇帝遠,屬於『茫缺』,所以連上大部分的上兵都在那兒待退。

 

「難怪連上人這麼少,原來都出去支援了。」我恍然大悟。

「對啊,之前就有風聲說會撥一個化校結訓的新兵來接噴火組組長,所以正期一直不能到外據點待退就是為了等你。」參一學長笑了笑。「現在連上的『紅軍』是洞兩梯的學長,編制在伙房,這個人被以前的學長操得死去活來的,所以現在對菜鳥很兇,平時人還挺不錯,不過一喝起酒來整個人都變了,你這個打飯班進出廚房的時候要小心一點。」

「是,學長。」

「其他砲排的人形形色色,不過沒有什麼壞心眼,頂多是愛逞口舌之快。不過就算這樣,你也不能出太多狀況落他們口實,我們連部組的都是業務士,平常洽公外出的很惹人眼紅,你得小心點,捱過這段時間,掛階之後他們就比較不會刁難你。」參一學長說到這忽然想到什麼,「對了,明天記得把結訓證書給我,得開始處理你的晉升業務。」

「喔,我會記得。」唉,其實掛上士官還不是一樣菜只不過披了件看不太出是老是菜的衣服罷了。

 

與參一學長站大門衛兵真是件愉快的事情,天南地北無所不聊,有一次還聊到退伍之後的打算。沒想到在大家一股腦兒往電子科系衝刺的時代,他老兄竟然念的是文化畜牧系。我還記得他說他退伍之後要去養雞,還說到看到小雞剛孵出來的可愛樣。跟他一起站哨的一個小時,可以抵過在連上待一個星期,我對兵器連的認識因此日益加深。我剛開始以為因自己成長於大都會區,所以跟都市人或是學歷較高者比較談得來。可是我發現不完全是那麼回事,有些是因為個性問題,所以我跟某些草根性較強的學長還是處得來。不過,有些學長我可真是不知如何聊起,遇到這類型的學長,我就像說相聲專門搭腔的,只能用些『嗯、啊、欸、喔』的虛字混過去。有時候聽到些邏輯不通的地方時,我還真想來一句:『嗐您別挨罵了!

 

有一晚遇到跟景發學長站哨。景發學長,四二迫擊砲排,么六兩鉤梯,身材魁武。由於名字諧音『青蛙』,所以大家都用『水雞』稱呼他。剛開始見到他這麼『忽見一龐然大物,拔山倒樹而來』的時候我心想:『哇這人挺適合當賭場圍事或是幫人討債的工作。』他身材魁武不說,那張臉令人望之生畏,足可媲美我們八營營長。

 

「鳥仔,我跟你說,你運氣好到連部組。」他睨了我一眼。「要不然你到了四二砲排來一定會被定得慘兮兮,像你這種菜鳥,最適合來我們砲排磨練。你運氣不錯,被正期挑去當徒弟,不然的話」他又轉頭瞪了我一下。「幹讓你整天有做不完的事情。死菜鳥仔

我正不知如何回應的時候,他轉過身偷偷點了一根菸,用手掌把燒得火紅的菸頭圈起來擋住:「站衛兵時你可不准抽啊,我不一樣,我比較老。」好吧,你老,我菜,反正我也不想抽。

「不過你運氣也不算好,到了連部組那種地方。」一下好,一下不好,到底想說啥啊?

 他吸了一大口煙繼續說:「連部組的人都是些『博頭殼』的人,也就是奸詐狡猾的人,幹書唸得多越會『博頭殼』。看你一臉老實相,小心被他們帶壞了,幹

『所謂相由心生,我看連部組這些學長大部分都還挺好的,倒是你啊,看起來城府雖深,但是功力一點都不高,連我這個笨蛋都看得出來。』我心裡偷偷回著話。

心裡面直想著,忽然他又開口了:「對了,鳥仔,你幾梯的?

「么六四三大,學長。」這個問題不用擔心說錯話,我不加思索就可以回答。

「大你是大專兵喔」他有點詫異。

「是啊。」我看起來不像嗎?大專兵連上不是滿多的嗎為什麼要大驚小怪?

「幹又一個『博頭殼』的你們這些讀書人最會算計別人」他說完話時下顎有時不會立即闔上,總是微微張開嘴,下顎總得左右晃個兩下才肯收回去。

我心裡實在有點受不了了,這是什麼邏輯啊還好我菜,根本沒說話的餘地,不然跟他辯論起來應該可以體驗秀才遇到兵的心情。

「我跟你講,你『博頭殼』可別博到我身上,恁爸冇勒驚啦恁娘卡好哩」他指著我的鼻子狠狠的說。

我想我錯了,他不是城府深的人,他像隻受到驚嚇的章魚,快速的變換著身體表面鮮豔的顏色,以便讓侵略者產生畏懼心理。看來這個人心腸應該不壞,只是防衛心強,愛耍嘴皮子,別惹他就行了。

「不會啦,學長。」我誠懇的說。

「幹你們連部組的人說話都不能聽,我得小心你,幹

『好啦,好啦,水雞學長,隨便你想啦我也不指望你會對我多好,別來刁難我就好了。』心裡頭實在很難受,真不知道該怎麼跟他溝通。

「鳥仔。」天哪,又有何指教啊「你幾年次的

「五十八。」我老實回答,這個也不必擔心說錯話。

「幹你比恁爸還大喔」這下他更加詫異了。

我對著他傻笑邊想:『我是大專兵,還多混了一年才畢業,服役時間比一般大專兵還晚,年紀當然比你大。再說我老爸老媽當初就挑那個時間生下我,你以為我能隨心所欲控制check out的時間啊』掐指算算,兩幾梯的學長大概都是六十年次的,比我小個兩歲。還好後來水雞學長下哨了,不然我不知道要被問多久,那一個小時還真折煞人。

 

一個多星期之後,跟大部分兩幾梯的學長都一起站過衛兵了,有些喜歡聊天,有些生性木訥。形形色色都有,其實不管哪個砲排,大多數的學長跟我都處得來,也都不會故意刁難我。學長學弟制在這裡並不是沒有但不十分明顯,而大家也謹守分際,不會逾越軍中倫理。看來,我還真是來對了地方。

 

 

沒想到,過了幾天,竟然給我遇到比水雞學長還無厘頭的人,唉~~~

 

圖片來源:https://pic.pimg.tw/a2928796/1450269770-3631746881_n.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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