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okie sign.jpg

 

十五、最菜的菜鳥(上)

 

來到兵器連有一小段時間,除了外據點之外,跟連上大多數的學長及長官都已經打過照面認識。連上軍官除了老大,還有輔仔——掛政戰蝴蝶本科的中尉軍官。本來應該要有個中尉副連長的,但因為人員不足,懸在那兒已經很久沒人來接了。

 

么洞六砲排的張排長是第四十一期的預官,東吳會計系畢業(應該是),在陸官所受的就是么洞六砲訓,人不錯,不過行事風格好像還是太大學生了點。四二砲排跟八一砲排都沒有排長,只有排副,聽學長們說他們都是很資深的三年半志願役士官,現在都在外據點支援等退伍。至於我們連部組裡面都是義務役的士官兵,階級最大的是下士,最老的就是我師父了,參一、參三以及參四都是么六么幾梯的學長,自今年五月底起到九月初都準備卸甲歸田,其它業務士以及連長傳令都是么六兩幾梯的學長。而我這個未來的噴火組組長以及化學裝備負責人不僅是連部組最菜的,還是全連最菜的菜鳥,最悽慘的是──連個同梯的伴也沒有。

 

在一個單位到底誰菜,看打飯班最準。兵器連從么六兩八梯開始,兩勾、三洞、三么、三五、三六、三拐加上我全部是打飯班,其實兩八、兩勾以及三洞、三么應該不用入列打飯班的,不過自他們以下這幾梯的人數實在太少,所以這些已經接近破冬的半老鳥還是得視人數多寡入列。而我們這些菜鳥裡面,三五梯兩個,遠慶學長(么六三八大)以及龍淵學長都是金西幹訓班八一砲訓預備士官,等待掛階中。三六梯也有兩個,一個阿煌學長,本身建制就在伙房,不列入計算;另一個秋永學長,金西幹訓班野戰步訓預備士官,不知道為什麼給編到了兵器連的么洞六砲排,過沒多久就要掛下士了。三拐梯一個,朝統學長(么六四洞大),金西幹訓班么洞六砲訓預備士官,沒多久也要掛階。再加上我這個最菜的四洞梯菜鳥,未來可能也要掛階晉升為下士。

 

打飯班裡雖然都是菜鳥,不過也會分老與菜。有時候家裡沒大人時,老一點的隨便混個兩下就閃人了,就剩下幾個菜鳥在水槽前洗碗。萬幸的是,連上的人不多,而且不用餐盤,跟在家裡面吃飯的時候一樣,每樣菜各桌都一盤,所以跟中心的打飯班比起來,還是好了那麼一點點,不必洗那一狗票油膩膩的餐盤。不過連上用來洗碗的洗碗精可真是糟糕透頂,也不知道是從那兒買來的,碗盤老是洗不乾淨,如果有原料在手邊的話,我倒是可以斗膽調配點給連上用,不過秉持著軍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精神,我還是別多嘴,反正不乾不淨吃了沒病,大家都是出外人,湊和點過日子吧。

 

隔週的裝備保養日,師父趁機跟我交接化學裝備的數量。八十多具的國造六二式防護面具、十多具軍官用的T3-75防毒面具、兩具噴火器、兩具空壓機、一百多支神經毒劑解毒針............最奇怪的,竟然還有好幾顆的『500磅燃燒雷』。這跟我在化校所學到的東西不一樣,我只知道顧名思義這種燃燒雷裡面應該充滿了奶磅油或是油品加鋁熱劑,其他如形狀、用途、使用方法一概不知道。這玩意兒連我師父自己都不知道是幹嘛用的,而他不知道的原因是因為我的師公,也就是他的師父也不知道。而我師公,也就是我師父的師父還是化校縱火士官班結訓的老學長,就連他也不知道。可見得這個讓你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也不知道的東西是令人多麼不知道的年代久遠。而這種燃燒雷的用途看來是用來震懾敵人以及實施焦土政策的時候用的,年代已久的它們都不在連上,全部靜靜地躺在某些險要出入口的地底下,師父說找天再帶我去看這些老傢伙們到底在哪裡。

 

裝備保養日其實還有另一個功用,就是大家在堆滿裝備的中山室裡面除了一邊保養擦拭裝備,還可以邊聊天聯絡感情。在這天,值星官會指派公差給各裝備負責人差使,幫忙保養裝備,以便各種裝備可以『隨時備戰』。當天師父叫我先檢查噴火器以及空壓機,看看這些裝備的狀況如何心想他可能是想給我點小測驗,當下戒慎恐懼地把這些裝備給搬出中山室,心裡頭有點慌:『可別出差錯,不然我這化校結訓的丟臉可丟大了』我謹慎的先檢查一下外觀,然後看看空壓機可不可以發動。乖乖這空壓機可不如化校的好用,我花了好大的勁兒才讓兩台空壓機順利發動,聽著他們轟轟作響,看來其中一台汽缸可能快掛了。等壓力表指針開始往上跑之後,接著拿出高壓鋼瓶接上快速接頭。這西德製造的空壓機雖然精密,但是要把比保齡球略小的鋼瓶給灌飽到整整2500psi還是得花點時間等待。約莫十分鐘左右,鋼瓶灌飽了,接著把水裝進油瓶約三分之二滿的高度。調整好壓力後揹上噴火器,我不敢白目找副射手,找棵木麻黃穩穩靠著,對著草地把水給噴完。就在噴水時,我發現輸油軟管的快速接頭正在漏水。

 

「裡面的墊圈壞了,已經向上頭申請,不過還沒下來。」師父知道我發現了這具噴火器最致命的缺失,先解釋說道。

 

接著另一具噴火器也出現了漏水的狀況,而且有些小零件申請過久沒下來,被我們窮則變、變則通的國軍弟兄們運用無限的巧思找到足以瓜代的替代品。師父看我操作過之後叫我擦乾油瓶把裝備放回去,說完他就轉頭進中山室了。『還好沒丟化校的臉,考試應該還及格吧』我邊想著邊把油瓶裏面的水給擦乾。回到中山室,學長們一邊保養裝備一邊聊天。國忠班長建制屬四二砲排,當天幫工兵裝備負責人盛民學長保養十字鎬、圓鍬等工具。他一邊隨手擦著工具,一邊跟我師父『鬥嘴鼓』。

 

「喔~~~正期仔~~~不錯喔~~~有徒弟了喔。」他瞇著小小的眼睛笑著對我師父說。

師父沒說話,只是安靜的帶著微笑,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國忠班長不管師父沒反應繼續說:

「準備退伍了喔,老啊喔~~~

「別懷疑,我本來就很老。」師父還是沒看他。

「看~~~老兵都金臭屁。欸鳥仔。」呦叫我呢! 

「恁師仔這麼臭屁,啊你奈凍A

我這兵器連最菜的菜鳥哪敢答話啊給他個傻笑之後繼續用毛刷清理防毒面具上的灰塵。

「你別耍嘴皮子,趕快做你的事啦」師父賞了他一抹慈祥的微笑。

「看~~~正期就是正期,恁爸說兩句也不行。這些東西擦的亮晶晶的有蝦咪路用? 拿企打仗的時候還不是弄得髒兮兮的唉呀當兵就無聊A,開槓卡趣味啦~~」

師父還是微笑著不理他,國忠班長沉默不到十秒鐘又說話了:

 

「看~~~正期老啊喔~~有徒弟了喔。」他又瞇著眼笑著重複一遍剛剛的話。

 

「幹國忠仔,你有完沒完啊你是鸚鵡只會這幾句話啊」師父看來還是笑笑的,看來這班長天性就愛抬槓,大家都習慣了。

「嘿啦~~~老啊啦~~~~恁爸問一下都不行,看~~金老。」

「我是很老了,賣懷疑~~我如果像你這麼菜的話,恁爸早就去撞牆自殺了。」師父笑著吐槽。

「鳥仔」怎麼又叫我了?

「聽到沒我哪像你架菜,恁爸早就去撞牆了啦!」我忍不住笑了出來,這班長還真寶,人說東、他扯西,根本就是來亂的。

他看沒人繼續搭腔,放下手中的圓鍬,隨手抓了根十字鎬抬頭又說:

「正期很老了喔~~~~~有徒弟了喔~~

「唉呦~~~~國忠仔你別煩好不好啦~~~

 

中山室裡所有人都笑翻了。

 

裝備數量交接無誤之後隔了一天,師父帶我到營部二級廠洽公。軍隊的裝備維修保養分為五級,最基層的第一級屬連級,負責人是我們這種基層連隊的化學士。第二級為營級,第三級為師級,第四級為軍團級(外島單位為防衛部級),最高級的第五級為總部級。各級層層分工,各司其職。營部二級化學士是一個兩拐梯(么六三洞大)的學長,不知道為什麼,缺了顆門牙,笑著的時候看起來總是欲蓋彌彰。一看到師父帶我去洽公,他不顧缺了門牙咧嘴笑說:「哇正期仔,原來這個就是你徒弟喔他剛來營部報到那天我有看到他耶」各連化學士看到我師父終於可以交接了,也都不住地道恭喜。

 

跟著師傅回到連上的時候剛過晚餐時間,不過連上好像沒多少人在,碗盤都還在水槽裡堆得像座小山一樣。正納悶著,忽然瞥見么洞六砲排的秋永學長姿勢標準直挺挺的站在廚房門口。師父眉頭皺了一下對我說:「別管發生了什麼事,先去接替他把碗盤洗乾淨。」我一個人默默的把碗盤洗好,這時部隊還沒回來,秋永學長就這樣一直挺到大家回來才被老大發現到他站在廚房門口。老大走近秋永學長之後看也沒看他一眼,直接進了伙房寢室,傳令也跟著老大進去,沒多久就看到傳令子儀學長出來叫秋永學長離開。事後我私下問秋永學長當天發生了什麼事情,他苦著臉說:

 

「幹我怎麼知道啊值星官接到電話紀錄之後就把部隊帶出去了,只剩下我一個人在那邊洗碗,洗完碗之後還得劈柴拿去鍋爐間燒水準備給部隊回來之後讓所有人洗澡。碗才剛洗沒多久,紅軍學長忽然跑出來對我大吼大叫,接著就叫我在門口罰站,沒有他的命令不准動一下。」說著說著,他的眼眶微微紅起來:「阿煌雖然是我的同梯,可是也救不了我,他只能無助的等紅軍學長酒醒之後再幫我向他求情。」我一邊聽著,一邊心中掬起一把同情之淚。他搖搖頭接著說:「你自己也得小心,這個學長喝了酒之後好像沒人可以治他,你進出廚房的時候可得謹言慎行點。不說了,我還得回去打掃寢室呢。」

 

我呆站在原地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接著往廚房裡昏暗的燈火望去,沒敢多想,馬上拔腿一溜煙的奔回連部組寢室。

 

當天晚上剛好又跟參一學長站大門,我趁機問了紅軍學長的事情。

 

「其實這人還不錯,平常還會對你有說有笑,可是一喝了酒下去,管你是當今總司令還是三軍統帥,老子一概不認。勇仔(秋永學長)說的對,你自己得小心,沒人可以救你,因為老大對他也沒皮條。」他看著掛在夜空中的月亮靜靜的說。那晚還沒滿月,不過金門當年實施夜間燈火管制,也沒有路燈,所以沒有城市夜照所造成的光害,繁星清晰可見。如果遇到沒有月亮而天氣又晴朗的夜晚,那滿天的星斗煞是好看,足可讓人忘了當兵的苦悶。

 

參一學長話匣子一開就會說個不停,還好聽他說話可以學到很多,不然還真痛苦。「其實我們兵器連的人嚴格來說學歷都會比步兵連高一點,因為我們屬於前線中的二線部隊,四二砲、八一砲提供前線步兵連初級的火力支援,么洞六砲隨時待命準備出動殲滅裝甲車輛,噴火組跟著步兵連挺進隨時準備拿下機槍碉堡或是坑道等防禦工事,都是比步槍或是火箭筒還複雜的武器。而人員素質要求最嚴格的應該屬四二砲以及八一砲這兩個砲排。迫擊炮屬於曲射武器,射擊的角度、方位、水平、裝藥量都需要經過嚴密的計算,沒唸過點書根本無法操作,所以兵器連的兵大部分至少要有高中學歷才行,而且兵器連的兵都是上兵缺......」這些人事方面的細節是他的專業,說起來頭頭是道、條理分明。「砲班班長都是中士缺,組長是上士缺,各排排長是中尉缺,輔導長是政戰本科上尉缺,副連長也是上尉缺,連長則是少校缺,肩上掛一顆泡泡的。」哇這我倒是不知道,我還一直以為營部連的軍官比較大呢!

 

「不過現在的兵都是義務役,人員也不足,所以除了連長、輔導長這兩個最重要的連級幹部之外,其他的職缺就沒那麼講究了。而且啊~~~」參一學長越說越帶勁兒,得意之情躍於臉上。「而且我們兵器連連長還配有一台小車呢!雖然說現在我們老大的小車被營輔導長給凹走了............。而且兵器連連長一定都是陸軍官校正期班出身的,專科班的無法佔這個缺。唉,說起來還真多,我那裡有些資料,以後有空再拿給你看看。」

 

過了兩三天,星期三,部隊放假。金門因為屬於前線戰地,軍人多、戰備勤務重,地方也不夠大,所以不能全島一起放假,防衛部規定各野戰師及直屬單位錯開休假日,所以不像本島正常操課的部隊見紅就放。部隊雖然休假,但還是得留下衛兵看家,這種眼睜睜看人快快樂樂出去放假的苦差事兒,不用說,當然是菜鳥的分內事,由六個留守人員對定一整天的大門衛兵與安全士官。對定,第一班從早上五點到七點,下哨休息兩個小時之後接著九點上哨換剛剛七點到九點的衛兵下來。雙數班從六點到八點開始,下哨兩個小時之後十點繼續上哨換下剛剛八點到十點的衛兵。對定的安全士官第一班也是從六點到八點開始,上下哨時間與雙數班的大門衛兵一樣。這樣算下來,站兩歇兩,一天得站四班衛兵,說苦不苦,說輕鬆也沒輕鬆到哪裡。最好的是,對定之後的當晚不用再站衛兵。平安夜,菜鳥的最佳福利。

 

這是我下部隊以來第一次對定,雖然沒辦法跟著休假,不過第二天可以補假,況且我不喜歡摩肩擦踵的場合,站站衛兵挺好。但是白天的衛兵有可能會碰到上級長官巡視,甚至是防衛部的突擊檢查,所以衛哨守則、用槍要領、用槍時機、各重要單位小車的車號得趕快背起來。站哨當天讓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阿信學長,他其實很老了,么六么三梯,沒多久臂膀上就要掛上兵等級,不過他跟我一樣,不喜歡人多的地方,所以志願對定大門衛兵,隔天再補假。

 

「假日對定最好了,狀況少,又輕鬆。」他咧著嘴憨厚的笑說。

 

阿信學長是高雄某個眷村長大的,身材不高,可是短小精幹、虎背熊腰,比起在中心看到的原住民士官長簡直不遑多讓。他說他剛到金門的時候被師部指派到七營一連,也就是金西師的『精誠連』,每周按表操課,除了莒光日,每天練的全部都是國軍五項體能戰技,幾乎每天不停的被操了好幾個月,結果一不小心大腿輕微骨折,後來被踢到八營兵器連來。看到他的體格我絕不會懷疑阿信學長不是精誠連的,他講到興致勃勃的時候,當場走下崗位,實際表演了幾下『原地突刺』,看到這種比中心潘排副還標準有力、虎虎生風的刺槍,就算不信他待過精誠連也得佩服得五體投地。我的手勁兒一向最差了,只要聽到精誠連,我都會豎起大拇指,因為我覺得那是我身體體能永遠到達不了的境界。

 

到了下午,學長們紛紛收假回來。看來咱們兵器連的人皆好杯中物,幾乎每個都喝得滿臉通紅。遠遠看到有個學長晃晃悠悠地從西浦頭村的小田埂走回來,仔細一瞧,原來是么洞六砲排么六么么梯的洪武學長。其實洪武學長本名『志明』,不過我第一眼看到他時,看他臉帶雀斑、鳳眼微瞇、下顎前突、右鼻翼旁的八點鐘方向還有顆痣。那樣子活脫就像朱元璋投胎轉世所以我心裡頭都叫他『洪武學長』,哈哈。洪武學長看樣子好像喝了不少,待他滿臉紅通的經過大門時,我握緊右手虎口中的五七步槍,狗腿地收槍立正、左手舉手敬禮喊了聲『學長好』。他聽到後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盯著我看,我仔細的端詳他之後差點沒笑出聲來。他把綁腿鬆開,兩條褲管尾端攤在皮鞋上,夾克拉鍊扯得低低的,草綠服的第一、二顆釦子沒扣,小帽戴得跟王子麵一樣歪歪斜斜的。他帶著酒意挺著下顎向我走近,我心裡想這下該不會是拍馬屁給拍到馬腿上了吧糟糕!

 

洪武學長邊走邊說:「啥你叫我啥『學長』?」他看了看我臂膀上還會發亮的一根彎槓,再看了看自己剛掛上兵的夾克。「喔,對啦哇係學長,對對對......」他轉身準備往回走時忽然間想起什麼又走了過來,從上到下仔細的看了我一遍:

 

「鳥仔」他用食指大剌剌的邊挖鼻孔邊說。「你幾梯的啊

看著他因為猛挖鼻孔而變形的鼻翼,我忍住笑正色說:「報告學長,么六四洞梯。」

每次只要提到我是大專兵,有時不免會遭到對方:『喔~~~原來你是大專兵啊~~~』的那種眼神,所以到後來學乖了,乾脆把兩年前在成功嶺受訓的六個星期自動扣除三梯,直接報出么六四洞梯就沒事了。

 

「啥你再說一次」他說著說著把挖出來的鼻屎給彈到路邊的草叢裡。

「報告學長,么六四洞梯。」

「蝦咪啊你再說一促偶聽聽看!」他用手掌撫著耳殼作勢想聽得更清楚點。

「報告學長,么六四洞梯。」我又重複了一次。

 

他沒接話,把插在褲帶裡的左手抽出來用手指稍微扳算了一下,嘴中還低聲的念念有詞。

「幹啥洨」我嚇了一跳,以為自己說錯話了。「差這麼多梯喔」他瞇起眼看著我,食指對著我上上下下晃來晃去:「幹真菜我嘎你說,恁爸哪像你架菜,恁爸早就去撞壁自殺了啦!」學長說完轉頭就走,嘴裡還繼續念念有詞:「幹菜毛毛有夠菜恁老師哩......

 

有些人說起話來有種獨特的特質:他其實不是在罵你,不過看起來態度很不好。但是,你又感覺不出說話的人對你有惡意,他反而是對著你說笑話,洪武學長說起話來就是這樣。在他離去的時候,逗得阿信學長哈哈大笑。他遠遠的聽到笑聲還轉過頭來說:「幹恁兩個死菜鳥仔細勒笑啥洨?」,這下連我也笑了出來,阿信學長更是笑得連槍都拿不穩。

 

過幾天之後,部隊臨時接到電話記錄支援步二連到外據點構築工事,連上只留下老兵跟對定衛勤留守,我當天剛好又對定大門衛兵,沒跟著部隊出去。下哨吃完晚飯之後,我衝到水槽邊準備趕快將碗盤洗好之後趕快洗澡才趕得及時間去換學長下哨。就在快要洗好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說話聲:

 

「鳥仔

 

我往伙房的方向一看,天哪是『紅軍學長』......你你你........你想幹嘛我一個反射動作是先轉頭往反方向回頭看去,想確定學長是不是在叫我?「幹勾看?就係你啦!這裡還有其他鳥仔嗎

 

『完了,連上沒人,師父也不在,這下鐵定被玩死。』我想到這裡登時面如死灰,兩腳在地上釘得死死的無法動彈。

 

「幹恁爸係袂等多久?進來啦」說完他轉身進了昏暗的伙房。

 

『完了完了雪特你完蛋了為什麼不乾脆叫我在門口罰站這下進伙房會發生什麼事?』

 

心思雜亂的走近黝暗油膩的伙房,看到阿煌學長一臉無奈的站在伙房寢室門口對我招著手。進了寢室,看見紅軍學長坐在床沿,有瓶喝乾的高粱酒在身旁。金門這個小島遍佈瘠土碎沙,也沒多少水可種水稻,種出來的高梁全給拿去釀酒了,這高梁酒在金門可是全島隨處找個小店都買得到。學長看到我進來,拍拍床:

 

「鳥仔,來這坐。」學長看起來臉不紅,可是眼神充滿醉意。我不敢拒絕,像個小媳婦兒般委屈地在他身旁緩緩坐下來。

「來,呷菸。」學長拿出了包『峰』。哇塞,日本菸,高檔貨,我可承受不起。

「沒...沒關係,學長,我...我抽自己的就好了。」我趕緊從外套掏出我的白長壽。沒想到學長眼睛瞪得老大差點沒冒出火來。

「幹看不起恁爸的菸叫你抽就抽,囉唆啥洨」這話對著我衝過來,聞到了學長口中噴出來的濃濃酒味。

「是,是,我抽,我抽,謝謝學長。」受之有愧,卻之不恭,而且最重要的是千萬別不長眼。我拿出打火機將菸點上。心裡忽然想我會不會是中計了啊搞不好學長請君入甕就是為著找理由玩我,糟糕不妙學長看我把菸點起來之後,竟也沒說啥。就看他一個人直點頭,一直點,一直點,一直點的也不吭聲。他就這麼點頭點了幾十秒忽然停下來瞪著我:

 

「鳥仔。」

「是」我把腰桿挺直看著學長,心裡頭直慌。

「輕鬆坐,坐這麼直幹嘛」我聽了只得彎點腰呈輕鬆狀。

「嗯~~~~~~~幾梯的啊」他問了個每個學長都會問的問題。

「報告學長,么六四洞梯。」

「嗯~~~果然很菜,菜得要死。」他吸了一口菸接著說。「你~~~住哪裡

「報告學長,台北市。」

「台~~」他說這這台北兩個字時音調拖得老遠,眼睛瞪大如銅鈴。「台~~北的兜位

「報告學長,復興南路。」其實精準來講應該是『瑞安街』,但是這個街道連一些台北人自己都搞不清楚了,我還是說條最靠近家裡的大馬路,免得他一直問下去。

「復~~~~~~」他說話的語調聽起來像黃俊雄布袋戲裡的配音,就差沒有迴音效果,聽起來很滑稽,可是我當時實在笑不出來。

「你~~~蝦咪學校畢業的」他又換了個話題。

「報告學長,光武畢業。」夾在手指間的煙一直不敢抽,感覺上好像快燒到中指了,熱熱辣辣的。

「嗯~~~~~」他點了點頭一會兒忽然又問,「啊光武係啥洨

「報告學長,五專。」

「五~~~~~~~?」他的眼睛越瞪越大,似乎無法置信。

「安捏~~~~~~~幾年次的」看來還沒讓他得到感興趣的答案。

「報告學長,五十八年次。」

「啥你比恁爸還大」他跟水雞學長的反應一模一樣。

「幹~~~~出來。」

接著學長低頭沉默了一下,猛地抬頭,瞪眼問道:「鳥仔,你~住哪裡

 

我的天哪這個部隊的人到底是出了什麼毛病啊班長這樣,學長也這樣,重複的問題一直問、重複的話一直說。

 

「報告學長,台北市。」

「台~~」他的音調還是拖得老遠,眼睛依舊瞪大如銅鈴。「台~~北的兜位?」

「報告學長,復興南路。」

「復~~~~~~」他說話的語調他媽的聽起來還是像黃俊雄布袋戲裡的配音,並且我當時也照樣再一次他媽的笑不出來。

「你~~~蝦咪學校畢業的」他以為自己又換了個話題。

「報告學長,光武畢業的。」

「啊光武係啥洨」他這次有長進了,沒像剛剛點頭點半天。

「報告學長,五專。」

「五~~~~~~~?」他的眼睛還是再次越瞪越大,似乎無法置信他又聽到這個天殺的答案。

「安捏~~~~~~~幾年次的」靠,學長真厲害,他竟沒忘記緊接下來是這個問題。

「報告學長,五十八年次。」

「啥你比恁爸還大」嘿咩,現在你總算又知道一次了,我的紅軍學長。

 

終於又問完了一次,接下來不知道是什麼問題。等著等著,沉默的紅軍學長終於又開了金口:

「鳥仔,你~~~~」我聚精會神的洗耳恭聽接下來的挑戰。「你~住兜位

 

媽呀誰來救我啊這是什麼鬼部隊啊這是鬼擋牆啊我遇到鬼了啊?

 

連一旁看戲的阿煌學長都忍不住咧嘴笑開。我可慘了,我想我是不是應該冒險反守為攻以免落入敵人的口袋戰術圈套正當心中躊躇不前時,金正學長忽然走了進來:

「欸師仔,在幹嘛幹,喝酒也不找我,哈哈。」

 

哈利路亞終於看到個像樣的人出現!

 

紅軍學長指著我笑著對他說:「我發現家裡來了個新菜鳥。」

 

「哎呀師父,他已經來了好幾天了啦伊係『正期仔』的徒弟啦」金正學長平時總是嘻嘻哈哈,沒想到這句話說得連我都覺得一針見血,早知道就先說我是正期的徒弟就好了。

 

「啥你是『正期仔』的徒弟喔不早講,害我還問半天。」紅軍學長抓抓頭說。

 

『我親愛的紅軍學長啊剛剛都是你問我答,而且還差點繼續輪迴下去哩』心中真是委屈。

 

「好了啦師仔,正期學長在找他徒弟了,我先帶他回連部組,下次再來找你喝酒,呵呵。」金正學長拉著我起身說道。

 

真是體會到抓到浮木是啥感覺了,心中對著金正學長說了幾百遍的『謝謝』。

 

「好啦鳥仔快回去,下促再來開槓。」

 

『我的媽啊,下次再說吧 ...............』我驚魂未定地落荒而逃。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創作者介紹
    創作者 holyshit 的頭像
    holyshit

    厚禮雪特的部落格

    holyshit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3) 人氣()